第39章 良日启程

病房内，黎明说得很慢，但无比清晰简练。因为他今天所说的对其他人来说是十五年前的事，但对他而言却只是睡觉之前的事，一切恍如昨日，回想起来无比鲜活，他的表情也显得无比冷峻与沉痛。

        只有在他讲述完自己所知的当年的真相后，最后说到，自己在昏迷前的最后一刻，乃至时至此时此刻依然能感应到幽夜王子的魔力气息，他的脸上才会稍微放松了一些并几乎微不可见地露出一丝欣慰的来。

        然后，随着黎明一句“属下失职，对不起陛下”，病房内的气氛仿佛再次跌到了冰点。尽管，黎森多次安慰他“你已经尽力了，不必自责”，他还是不能释怀。

        艾北柠上前安慰道：“黎队长，您不要自责了，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呃，意思就是说，玩战术的心都脏，尤其是他们这些专职负责在别国潜伏的人。

        我们禹国上下一心，极少面对这种步步杀机的连环计，心自然不如他们脏，而且你以无心算有心，能在这样的危机重重的境况保住王子殿下已经是功德无量了。”

        一旁，曾两度活跃在前线的柊霖，听完了黎明的讲述，就明白他这是因为任务失败而自信心受创，陷入自我否定中了。

        虽然让他走出来的方法很多，但那些温和的常规方法显然对他并不适用，又或者说有用但需时有点过久了。根据这位刚刚的叙述，情况若真是那样的话，等到这位完全从心理阴影中走出来，黄花菜都凉了。王子殿下就算活着，到那时，恐怕孩子都会打酱油了，还能回来吗？

        见病床上的人听了艾北柠的话神情略有松动，他上前一步，对这休息得有点久的护卫队长敬了一个军礼道：“黎队长，作为一个军人，请允许我以这一礼对您之前为王子殿下，为禹国所做出的贡献与牺牲表达最高的敬意。”

        “但作为一个军人，我认为您休息得已经够久了，是时候考虑继续任务的具体方法了。因为，既然王子还活着，那任务便不算是失败；既然王子现在身在他处，那禹王陛下当日所授予您‘把王子安全地送回来’的任务就还没结束！作为一个忠于禹国的士兵，即使不是时刻守在前线的人，也没有任务还没完成，就擅自放弃或者消极对待，甚至一直休息的理由！”

        黎明听着柊霖的话，眼中的斗志之火越来越旺盛，但很快他眼中的光又暗淡了下去。

        他对着这穿着一身挺拔军装的年轻人苦笑道：“你说得对，但正如这少女所说的，当年我尚且技不如人，如今一睡十数年的我又拿什么去战胜罗刹国的人呢？”

        当日他在边境救下王子，就猜到了幕后黑手是谁了。如今他一方面想尽快奔赴北国，把王子安全带回国。另一方又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和否定中，害怕任务再次失败。

        柊霖一直盯着黎明，自然把他的眼神变化看在眼里，听完他的回答，柊霖不禁对着刚刚“口不择言”的艾北柠翻了一个上天的白眼。

        随即，他用眼神无声谴责：都是你这酸掉牙的柠檬！瞎说什么大实话啊，就是实在憋不住要说，也要在人家背后说啊。我不管，这锅必须你背，这人必须由你忽悠好了！

        受到老弟白眼招待加上眼神暗示，决定默默背锅的艾北柠思考了一会儿。

        她对黎明鼓励道：“黎队长，活到老学到老！这里，是禹国新建的军校，正是士兵和护卫乃至各队长军官进修学习的地方。在这里您可以学到新型的格斗技术、单兵与团队作战战略等各种实站中需要的知识和技巧。

        这位，正是陛下亲自任命的，这军校的校长。您别看他长得嫩，但他的实战经验可是极其丰富的，相信他一定可以帮助你更好地完成任务的！”

        艾北柠说完，一边向黎明介绍起柊霖，一边疯狂暗示身边这自己当初专门拉下水，来处理军事问题的好弟弟：专业的事就要交给专业的人。小老弟，我可是把这位忽悠好了，后面就看你了，别辜负我这两辈子的好姐姐啊。

        一旁自以为顺利甩手却莫名接了这天降大锅的柊霖：“……呵，小柠谬赞了，只要黎队长愿意，我一定把我懂的倾囊相授！另外，小柠也太谦虚了，你脑子活泛，谋划策略不拘一格，而且那新型的格斗术还是你我一起研究出来的呢。我想黎队长如果在学习过程中有什么不懂的问小柠说不定还可以有意外收获的……”来啊，一起变强啊，互相伤害啊！

        艾北柠一愣，随即挑眉：“没问题，我们互相学习，一起变强……”来就来，谁怕谁啊，呃，被这小老弟一激，怎么把只有我们知道的梗都说出口了呢？

        然而，本来被艾北柠无限嫌弃的一句话，却成功挑动了一直因为自己能力不足，而陷入无尽懊悔和自责的，黎明的神经。他整个人像打了鸡血一样，瞬间振奋起来，他激动地跳了下床，踉跄地走到了俩人面前，用力地握住了他们的手，眼光灼热地兴奋地道：“好，我们一起变强，然后成为最强！”

        艾北柠、柊霖：“……”

        看着这位虽因为长年昏睡而不太健康，但却依然浓密的秀发，柊霖觉得自己还是有责任提醒一下他。

        “呃，黎队长，我觉得，我们还是要循序渐进，量力而为的好。”面对对方不解的神情，他继续说道，“从前有位英雄，他渴望变强，不顾一切地锻炼，然后他成为了最强。但他变强了，也秃了……”

        闻言，黎明脸上的兴奋之色瞬间冻结，变得僵硬起来。他的双眼逐渐失去高光，握着俩人的手也失去了力度，室内空气突然安静。

        艾北柠马上赏了自己这说话不过脑的老弟一记肘击。因身高差而受了一记肾击的柊霖吃痛，弯腰松开了握住了黎明的手，后退了半步。艾北柠见状，随即反应极快地把他挤了下去。

        艾北柠：“唉！那是他没有人指导监督！我们就不同啦，我们会给您制定最合适的锻炼与学习计划。而且我们不求最强，只求每天都比昨天的自己更强，对吧？您才刚醒，我们怎么会勉强您呢，合适自己的才是最好的，您放心！”

        黎明的双眼又重新焕发出光彩，他道：“对，合适的才是最好的！不求最强只求更强，能顺利找到王子就可以了！顶多我这次直接用神行术把他背回来，就好像当年那敌人的队长一样……”

        艾北柠、柊霖和室内其他人：人家当年那是护在怀里，现在，如果你把这么大个人背在后面，你一跑起来恐怕人就直接被吹飞了……

        但因为好不容易才把这人给哄好了，大家除了心理活动都出奇一致之外，还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闭口不言。

        就这样，艾北柠和柊霖根据黎明的具体情况给他制定了科学合理的二对一苏醒复健与补漏提高，再进修大计划。而当事人黎明也在进修的空闲时间向艾昭衍请教了许多治愈类和辅助类的光系魔法，以弥补自己这方面的不足。

        另一方面，黎森因为知道了当年幕后黑手的身份，也和艾昭衍共同制定了对罗刹国的近况进行了解和探查的计划，并派出了第一批新军校的优秀毕业生即时实行。

        眨眼间，两个月过去了，又是深秋季节。

        这天，艾北柠和柊霖刚给黎明上完一天的新课，本来接下来正是由黎明提问他们答疑总结的时间。这时，黎森、艾青暝和艾昭衍带着一个棕色头发的青年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据艾昭衍介绍，这是负责探查罗刹国行动组的联络人员，他带来了关于罗刹国最新的重大消息。

        行动组的联络员：“根据我们两个月以来的潜入，我们已经掌握了罗刹国的基本情况。罗刹国在‘大衰退’后一直维持着该国传统的君主统治制度，国王和国内的贵族对各种资源高度集中和专属享用，对国民的剥削和压迫对比起之前资源丰富的年代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人民苦不堪言，但贵族的生活水平没有太大的下降，而君主反而因为加大了对物资和各种资源的收刮和掠夺，生活质量比起之前，不降反升，而且还提高了不少。

        而因为他们和我国遭受第二次超大规模兽潮的时间不一样，我们出发前不久，他们才刚刚经历了第二次兽潮。

        兽潮过后，沙皇不仅没有制定有效的救灾重建政策，反而要求罗刹国国民在自主救灾期间，也要缴纳和平时一样的税费，凡有交不齐税费者还将面对比之前更严重的惩罚。和我国相比岂止是云泥之别，沙皇简直堪称暴君之最。

        终于，罗刹国的国民不堪重负，在一位年轻领袖的领导下，建立起了推翻旧君主的起义军，发动了内战，得到国民的广泛支持。

        我们离开的时候，正是他们即将进行最后大战的时候。而罗刹国因为要纪念这些年人们流过的血与泪，还给这次最终战役起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名称……”

        联络员兴许觉得这个名称是真的太特别，又或是看见自己的俩教官此时听得津津有味，竟一时停了下来卖起了关子。

        而紧接着他话尾的，的确也是他的教官之一，柊霖：“叫‘赤色十月’？”

        一旁，也因为这关子而积极开动脑筋的艾昭衍闻言笑道：“小霖，为第一时间收到消息，他是用你们爷爷给的，存有瞬移魔法的魔石直接瞬移回来的。就是当初帮助小柠，啪的一声就可以出现的那种瞬移魔法哦。很快的，就算那么远的距离也只要一两天！而现在，是十一月哦。”

        柊霖：“是啊，众所周知，‘赤色十月’就应该在十一月啊，虽然我不及小柠有文化，但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不信您问小柠。”

        一旁被突然cue到的艾北柠不假思索地就接道：“嗯，对啊，没毛病。呃，他们的传统历法比通用历法迟十几天嘛。不过准确算法我没了解过，但现在是十月，没毛病。”

        艾昭衍：“？？？”

        联络员：“？！！”

        联络员：“哇，两位教官真是博学啊，果然厉害！这内战的确被罗刹国的人们私底下称为‘赤色十月’呢，据说就是因为根据旧时代开始就沿用至今的罗刹国古历法，今天都还是十月呢！”

        艾北柠和柊霖相视一笑，再次作为在场仅有的“明白人”，双方都了然了彼此心中所想：尽管由于世界线的分歧，这暴君家族的统治比上辈子的世界多苟了几千年，但无论多苟了多少千年的老狗，都终究敌不过世界线收束的力量！连时间都如此“巧合”。

        但随即他们又开始用眼神开始了短暂交流。

        艾北柠：幸好我机智，记性还好，不然我都说不过去理由了！就你事多的，说漏嘴了吧。

        柊霖：呃，不好意思啊，实在太熟悉了嘛，伟大的人民战争啊。

        就这样，这小小的关子更加深化了俩人在禹王心目中贤者与能者的印象。同时，这即时的战报也让禹王和黎明下了决定——必须尽快找到儿子/王子！明天就出发去罗刹国！

        他们在听完联络员的报告后，同时说出了自己的决定，俩人意见统一。最重要的是，黎明的身体状况和学习进度，也分别得到了艾昭衍和柊霖的认可。于是，事情就这样迅速地决定了下来了。

        为了在找到黎幽夜后尽快回来，以防再发生各种状况，而且艾青暝现在的身体状况也比当年好多了，这次艾青暝在计划敲定下来后，即时把两颗存有单人瞬移魔法和足够魔力的魔石交给了黎明。

        艾青暝：“对不起，这两颗魔石没能在当年交给你，难为你了，这次一定会顺利的！”

        是的，当黎明听到联络员是用这魔石瞬移回来的时候，他是不甘的，他是痛心的，甚至，是有一丝怨恨的。当年如果他也有这个，哪怕只有一颗，那他的任务也不会搁置了那么久，当年也不会如此步步惊心。

        但，艾青暝当时所做的一切，完成了一切之后的状态，他都是知道的，而且还是亲眼所见的。所以他不敢对艾青暝心生更多的怨恨。但他听到后，还是止不住地心有不甘啊！尽管知道当时那个阵型，已经是禹王陛下不惜一切的大手笔了，但每每回想当日路上的种种，他还是会和无比心痛。

        当他听到了艾青暝那一句对不起，又看到那与深紫色长发相比，显得无比突兀的银白色两鬓时，不禁回想起，大家告诉他的，面前这位六旬老人当年的壮举。原本还斗志昂扬的他，瞬间留下了热泪，同时，那因魔石而产生的一丝怨恨，也随着泪水的流出和风干彻底消散了。

        他边哭边郑重感谢了艾青暝，然后使劲地擦拭着自己的泪，但一直都没办法管住自己的泪腺不让眼泪继续往下掉。最后，他只能无奈地给自己施加了一个心灵安抚，才终于阻止了自己醒后“总喜欢在大家面前哭哭啼啼”形象的继续深化。

        天气大好，正是个适合踏上旅程的好日子。因为距离太远，黎明还不能精准确定黎幽夜现在的所在位置，所以他并不能即时就使用瞬移魔法。而是必须先通过粗略的魔力引导，搜寻靠近王子殿下，然后再进行带回任务。

        为了节省时间和仔细搜寻，他选择分段多次使用疾行术——这是他在这两个月以来，练习得最多的术法组合之一。这期间的分段方案，也是他们两个月来，反复试验讨论总结出来，最适合他的，安全与速度达到最优平衡点的，远距离徒步赶路方式。

        就在黎明做好准备，挥别送行的众人，正打算启动术法的时候，一种久违的拉拽感让他的心跳突然加速！一团熟悉的淡白色光团把他瞬间包裹住，下一秒他就消失在众人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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