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求死之人

周六的孟山生物废料处理中心空荡荡的，只有两名清洁人员在完成一些周一至周五工作时间内还未来得及完成的清洁工作。美琴尽量避开两名工人，只是绕着建筑查探监控摄像头，电子锁，警报等等装置的位置和设计，又开启电磁感应探测建筑内大大小小的房间和设备。监控录像证实了运送妹妹们尸体的黑色车辆确实来到了这里，但由于摄像头覆盖的问题，在车辆到达地下车库的某一点后就无法再追查。除了神秘运尸车的进出，这个生物废料处理中心乍一眼望去再没有任何可疑，当真是在兢兢业业地处理实验废弃的动物尸体和植物组织，但中心极其隐蔽的地下部分却远比见得了光的地上部分更大。美琴用电磁勘探侦查出了地下建筑的大致规模和布局，也找到了入口；待到天色渐晚，两名清洁工终于离开，再不会被波及，美琴便无声无息地潜入了孟山生物的地下堡垒。

        地下一共有三层；负三层是还算正常的停车场，那里有唯一通往负一负二层的密门。尽管美琴已经大致估摸出了密门的位置，但也试验了很久才终于将门打开。在负二层美琴又连拆了三道门与锁，这才终于来到第一间办公室。看到办公室里有电脑，美琴毫不犹豫地坐了下来，开始浏览电脑中的一切。这个地下堡垒里的数据库和其他系统都没有联通外网，便是美琴也只有到了此刻置身于地下才能挖掘这里的记录和数据。绝对能力试验已经停摆半个月有余，这里的绝大多数工作记录似乎也止于半个月前；最近只有零星几次清洁的工作记录。很快美琴又找到了负一负二层的建筑蓝图，以及建筑权限清单，不由眼睛一亮。她匆匆扫了一遍列表，便发现名单上绝大多数人都是冠以“保洁”、“安保”、“助手”等职名的外围杂工，权限只有几个房间，亦或者某个时间段。唯一一个拥有全部房间全时间段权限的人，是一名叫做日下部英雄的医生。

        英雄？可还真是个好名字！

        美琴压抑了许久的怒气瞬间点燃。她咬牙遏制住自己想要立刻暴揍一顿这个日下部的冲动，继续浏览面前的资料。日下部医生是一名拥有近二十年经验的验尸官，之前一直在日本东京市公检法体系中供职，但一年半以前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搬到了学园都市。他的父母和妻子都已经亡故，如今只和一儿一女相依为命。他的儿子十七岁，目前远在国外，而女儿和美琴一样也是常盘台中学的初二学生。

        同学的父亲？美琴一愣之后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对这个资料中提到的“日下部奈月”居然还真有印象。那是个非常亮眼的美少女，有一双混血儿的灰绿眼睛，皮肤雪白；她性格也很好，从来不生气，对谁都格外温柔礼貌。只是她非常羞涩，平时不声不响的，再加上健康原因常常缺席，所以尽管漂亮，却也不算很引人注目。美琴甚至想不起来她的能力是什么，虽然能成为常盘台的学生，那至少也得是个能力可观的level3。

        美琴忍不住苦恼地扯了扯头发。既然是同学的父亲，也不应该太失礼吧？但身为两个孩子的父亲，为什么还能若无其事地成为绝对能力计划的帮凶！她按捺住性子，这次骇入了日下部英雄的权限，查阅他的所有个人信息，履历，工作记录，还有数据库。果然，她很快找到了根本看不过来的死亡证明，尸体焚毁记录，器官移植配对表单，还有数万兆的解刨记录录音。

        美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随手点开一个音频。

        片刻的电声呲嘶之后，一个极其普通又平稳得没有任何波澜的中年男声说道，“七月二十九日早六点十二分，日下部英雄医生，解刨验尸记录403号。无名女尸，身高161厘米，体重45公斤，年龄估计13至15岁。死亡原因，心脏骤停。尸体表面有擦伤，切割伤，钝伤，全身无骨折。现在开始第一道切口……”

        美琴默然听了几段录音，然后关了电脑，站起身来，准备继续探索这个地下堡垒。

        这些资料记录中还有一个巨大的空白需要填补：至今没有任何一条信息提到过妹妹们的大脑组织。妹妹们的器官去向都很明了，每一颗心脏，每一片肺，每一双眼角膜的移植受赠者的信息都记录在数据库内；剩余尸体部分的焚毁记录也很完善。但是不可能所有大脑组织都一并被焚毁了！如果真那么简单，她现在根本不会站在这里。所以下面她得去看一下日下部的办公室还有手术室。一定还有线索，美琴安慰自己，才半个月，来不及将一切蛛丝马迹都收拾干净的。

        美琴万万没想到的是，日下部英雄的办公室里居然亮着灯。橘黄的灯光从门缝中泄出，被昏暗的走廊衬托得格外诡异。

        有人？日下部英雄还在？！

        美琴的瞳孔猛地一缩。她毫无犹豫抬手一道闪电甩了过去炸开门锁，随即猛地踹开房门，大步走进办公室。

        一张巨大的办公桌后坐着一个四十中旬的白大褂男子，正一动不动地低头沉思，脸上被电脑屏幕的光点亮一半，看上去宛如鬼魅。他应该算得上英俊，只如今眼窝深陷，面色青黑，须发乱蓬蓬的，甚至白大褂也似乎好几天没洗，比起个医生更像是流浪汉。听到有人走进他的办公室，他缓缓抬起头来。在看见美琴的那一刻他现出了震惊的神色，但那个表情很快就消散了，然后他竟微微笑了起来，显得轻松而欣慰。

        “你来了，”白大褂男子说道，“你是来接我的吧？”

        美琴一愣，之后不免怀疑对方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内心更是愤慨。她冷哼一声问道，“你就是日下部英雄？”

        白大褂男子恍惚了一下，似乎对这个问题有些疑惑，但片刻的停顿后他点头说道，“是的，我就是。我都准备好了。啊，再请稍等片刻！我已经写好了给孩子们的邮件，但还没有发出去；请再给我半分钟就好。”

        日下部径自挪到电脑前开始敲击键盘，而美琴又是一愣。她想到那个温柔漂亮却又柔弱多病的同学，不禁呼吸一窒，一时竟只能站在那里，不知下一步又该如何。摆弄了片刻电脑之后，日下部却先站了起来，走到美琴面前。

        医生仍然放松地微笑着，说，“好了，写好的邮件都已经发出，我也再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明天就是我长子的十八岁生日；他一向是个成熟有主意的孩子，马上就要成年了，可以照顾自己和妹妹，我也可以放心地离开。我本来还想等他明天回到日本，陪他过完生日的，但其实也没有必要。既然这一刻你出现在我面前，那说明我是真得都准备好了。”

        一种奇妙的恐惧突然罩住了美琴整个人。她情不自禁地往后踏了一步，皱着眉头问道，“你都在说些什么？”

        日下部却自顾自地走到墙角的一个保险柜旁，输入一串密码，然后从柜中取出一把半自动□□。他回到美琴身前站定，在美琴的注视下拉开弹匣确认满装，随即重新装好弹匣，拧开保险。

        “你到底想干什么？”美琴忍不住开口喝道，“你觉得那玩意儿会对我有用？！”

        日下部似乎正要举起枪，听到美琴这句话也是愣了片刻。他迷茫地看着面前的小女孩，半晌问道，“你的意思是，你要亲自动手么？你毕竟只是一个幻象，不是么？”他深吸了一口气，表情渐渐变得苦涩悲痛，提声道，“我就是个懦夫，废物！直到这一刻潜意识还妄想着像个畜生一样苟活。我有什么资格希望你动手，又有什么资格死在你手里？”

        他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但终于听明白了个大概的美琴快了堪堪一秒，在日下部扣下扳机之前冲到了他的身边，一把拧住他的手腕夺过了枪，随即退开两步。

        “你又有什么资格寻死？！”美琴怒吼道，“什么补偿都没有，什么都还没有尝试过，你就敢去死？你还敢对我说这种话；你凭什么让我当杀人凶手！”

        极端愤怒之下她信手一捏；□□瞬间被高压电流，高温，与极强的磁场扭曲，像一张废纸一样被揉成一团，随即被砸向日下部。但下一刻“砰砰”两声——枪炸膛了。只听日下部惨叫一声，跪倒在地。美琴骇然，扑到日下部身边查看他的伤势。日下部的左臂被子弹和金属碎片炸得一片血肉模糊，伤口里有不少金属碎屑，还有大面积烧伤。这伤势不至于致命，但看上去着实让人胆战心惊。美琴顿时慌了，不禁暗自后悔没有学会像黑子那样随身携带急救医药，这种时候始终束手无策。

        倒是日下部看见她的慌乱神色，忙安慰她道，“没事，没事的，只是被子弹擦伤了而已，根本不是什么大事，甚至都不是很疼。”

        “对不起，是我太激动了，我一时没想起来枪会炸膛，”美琴的声音开始颤抖，“你这里有急救包么？我，我帮你，我是说，请让我为你处理伤口。”

        美琴对急救一窍不通，只能按照日下部指点帮他草草用盐水冲洗了一下伤口，再浇上酒精消毒。她知道自己手法笨拙，再加上不得已在大面积伤口上直接用盐水酒精，怕不是能把人痛死的处理方法。日下部确实被痛得满头大汗，面如金纸，但他哼也没哼一声，反倒是一直在尽量平和地安慰美琴这不过是小伤。

        终于处理完伤口，美琴这才又艰难地开口说道，“我，我不是来找你报仇的，也不是来谴责你的。我……”

        谎言，这都是谎言；甚至不过二十分钟前她还想着要将这位日下部医生暴揍一顿。直到她走进这间办公室，亲眼看见了日下部英雄此人，她仍然被怒火遮蔽了双眼。日下部难道不和当初孤独站在桥上做最后赴死准备的自己一模一样么？她为什么如此迟钝？

        她再次呼了一口气，续道，“我来找你是想问你几个重要问题的。我需要你的帮助；现在也只有你能帮我了。”

        她想要告诉面前这个失魂落魄的医生，还有人需要他：需要他的努力，但不需要他的死亡。

        日下部一时没有回应，只是怔怔地望着她，半晌突然开始流泪。方才他忍受着剧痛的时候没有一滴眼泪，这一刻却泪流满面。他哽咽着说道，“整整一年半，我每天分解着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却始终不敢去问一声你是谁。不光是因为担心高层会怎么处理我，更是因为我不敢知道你是谁。我要怎么面对你，又要怎么面对坐视一切噤若寒蝉的自己？如今事已至此，我也再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告诉我吧，你到底是谁，叫什么名字？”

        美琴想了想，低声说道，“我叫御坂美琴。”

        “御坂美琴……你是奈月的同学，她提过好几次，学园都市排名第三位的超能力者：超电磁炮，”日下部瞪大了眼睛，“难怪会有这样一个项目，难怪；原来超电磁炮就是那些克隆人的……”

        “不，不要这样说，”美琴温和而坚决地打断了他，“我是那些孩子们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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