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赋瑶阁

　　未时，饥饿的两人在半路停驻，安置好马匹后，进了一个唤作“赋瑶阁”的酒栈。

　　此前两人在城东北的市集上买了两块纯白的面纱带上，戴着一个大号的铁盔赶马着实是个馊主意。

　　赋瑶阁果真不负其名，阁里头每一件物什都是难得的精品，一层客人的桌椅皆是梨木镌花样的，每桌间都相隔着一道镏金立屏。而她们所在的二层更有楠木云腿细牙桌，以供饮茶的芙蓉白玉杯，地板上精巧雕刻的三足香炉中传来沉香闲淡的香。赋瑶阁虽没有宫中那般豪华精贵，但在民间已是奢华之至了。

　　两人坐在二层的隔间，喝着茶水静默的等待着饭菜端来。

　　景萧锦坐在窗边，透过薄如蝉翼的窗纱，打量着整个赋瑶阁的布局。

　　楼阁呈圆环状，中心留空，坐在二层以上往窗外瞄一眼就能看到整个底层，底层的北面建了一个大小皆宜的高台，似乎时常会有节目招待客人。

　　此时的赋瑶阁已然座无虚席，人声鼎沸。

　　然而隔间的隔音显然不太好。

　　景萧锦两人闲适地喝着茶水，四周的菜香味一阵阵地传入口鼻，隔间客人的说话声也不断传入耳中。

　　“掌柜的，说书先生怎还未来？”隔间一男子问道。

　　“柳公子这便等不及了？正准备上台了，莫急莫急！”掌柜笑道。

　　“我等可是听说今日要讲的是今朝摄政公主的故事才花大价钱预订的座位，可不要让我等失望而归！”那柳公子说道。

　　“瞧公子说的，小老儿可是请了整个京城最好的说书先生，定不会让各位失望的！”

　　“……”

　　隔间里景萧锦与玉粒两人皆汗颜。

　　玉粒苦笑了下，低声道：“公主若不想听，那换个酒栈？”

　　说着，她的肚子便抗议般的叫唤了两声。

　　景萧锦轻笑着摆摆手：“填饱肚子重要点。”

　　不多时，楼下便传来了一阵掌声，随即一把铿锵有力的嗓音入耳。

　　景萧锦一听到那把声音，眉头微蹙，那是把很熟悉的声音，却又丝毫想不起是谁。

　　撩起窗纱，她打量着那说书先生的模样。

　　一身古朴简单的布袍，年纪似乎已到不惑之年了，灰白的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单单看上去还存有文人的气韵。说话毫不含糊，眉飞色舞的表情和不时的肢体动作极易让人信服他口中的故事。

　　“公主？”玉粒一脸奇怪的看着她，“您在看什么？”

　　“无事。”她回过神，松下了薄纱。

　　不一会儿，一阵菜香传来，吊足了饥肠辘辘的两人的胃口。

　　忽然门外“嘭”的一声，旋即还有盘碟掉地的刺耳声。

　　“哎哟，菜全洒了！”店小二的大叫道，“客官，您无事吧？衣袍没有弄脏吧？”

　　“不必道歉，是我走太急撞到了你！”又一把谦和的男声传来。

　　“客官，明明是小的……”

　　“这菜全洒了，你快去让掌厨的重做一份罢！我去跟内里的客人道个不是，还得让人家再等上一等…”男子歉意十足，店小二感激的接下了他递来的银两。

　　随即，景萧锦两人所处的隔间的门便被敲响了。

　　“鄙人不慎撞到了店小二，打翻了兄台的饭菜，多有得罪，请兄台海涵！”男子的声音依旧谦和。

　　景萧锦的眸光微暗，吩咐玉粒：“开门。”说着，便把面纱给戴上，同样示意玉粒也戴上。

　　玉粒虽不解，但还是照着主子的话做了。

　　隔间的门“嘎吱”一声便打开了，男子站在门外，年轻的脸上可见有些讶异。

　　他有些尴尬的说道：“鄙人不知是两位姑娘，实在抱歉，打扰二位雅兴了！”

　　面纱下，只能看清她那双澄澈灵动的眼眸，景萧锦戏谑地勾勾唇，吐出一口令玉粒都惊讶的吴侬软语：“公子是隔壁隔间的吗？声音听来有些熟悉。”

　　“我…鄙人并不是隔壁的，才刚刚来，尚未找着位置。”男子眼眸里掠过一丝闪避和紧张。

　　“若公子不介意，在小女这落座也无不可。”她垂眸轻笑道，一副娇羞媚惑的模样。

　　“不…不必，鄙人只是想道个歉，多有不便，请姑娘谅解！鄙人告辞。”说完，拱手一礼便匆忙离开了。

　　玉粒将门关上，十分疑惑的问道：“公主，奴婢不明白您这是何意。”

　　“我只是试探了一下罢了。”景萧锦扯下面纱，轻缓喝了口茶水。

　　“试探什么？”玉粒依旧不解，“他看着不像个精明的人。”

　　景萧锦摆摆手，不愿再论此话题。

　　回过头听楼下说书人口中关于她的故事。

　　“五年前，公主十三岁时，求着先皇建一个藏书阁，藏书阁旁还要建一座能容百人，专门接济寒士的大院。”

　　“先皇很开心，问小公主‘你是想开个学府，亲自去当教授吗？’小公主就说‘是呀，我教的书他们肯定没听过！’”

　　台下不少人唏嘘，十三岁的小丫头竟说要当教授？

　　“天下人皆知，先皇极其宠爱公主，即日便下旨在城西建府。结果，第二日龙案上的奏折堆积如山，朝中的老家伙们以‘小公主年幼无知，拿国事胡闹’‘国库支出太大’‘接济寒士难以回本’为由反对颁布了的旨意。”

　　“而公主只是在朝堂上说了一句话，便把老家伙们的反对声打压了下去，让他们瞬间哑口无言。”说书先生顿顿，卖了个关子。

　　“公主，您说了啥？”玉粒听到这，一脸好奇的问道。

　　景萧锦的粉唇微勾，也想起了当时的场景。

　　她一字一句回答道：“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彼时，满楼宾客皆大惊。

　　虽是的一句简单的话，却有着何等广阔的胸襟，何等沉重的大志！竟出口于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片子！

　　赋瑶阁内响起了一片如雷的掌声。

　　听到这，景萧锦不禁有些儿心虚，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的名句被她这么引用了，还获得了如此赞誉…

　　不过，令景萧锦更感兴趣的是，这位说书先生到底是什么人？

　　虽说她请奏建馆之事不是什么秘密，但连她与父皇的对话都熟知得一清二楚的人，必然不是市井之人，而应是宫里头出来的。

　　在她身边服侍了三年的玉粒并不认识此人，可见他离宫也有数年之久。

　　景萧锦猜测着，绞尽脑汁在脑海里翻腾了一番，也寻不到任何一张面孔来。

　　她的脸盲症可真给她造了不少麻烦！刚见过的脸面转眼就能忘个干净，更何况是那么久之前的？

　　她叹了口气，不再多想。

　　“玉粒，我想与说书先生见一面。”

　　“啊？为什么？”玉粒又是不解，“是他说得不好吗？”

　　“不是，就想见一见。”景萧锦挑了挑眉。

　　“好吧，要直接用公主您的名讳吗？”

　　“无妨。”景萧锦点点头，“待会再去吧，先吃饱。”

　　不多时，新一轮饭菜终于呈了上来。

　　景萧锦在私下鲜少计较主仆之别，同桌共食亦是常事。

　　两人飞快地扫荡着桌案上的食物，以及碗里的酱香面条。

　　北方农田种植的多为小麦，水稻米粒较少，因而北方国家的百姓通常以面制品为主食，南方则是米饭。

　　饭后，玉粒便出了隔间去传话了。

　　不一会儿，玉粒瘪着嘴回到了隔间，景萧锦疑惑地看着她。

　　“那人说，他无颜见您！”玉粒耸耸肩，“还说什么总有一天会去找您…赎罪！”

　　景萧锦如今不仅是一头雾水了，她眉头紧蹙。

　　赎罪？赎什么罪？

　　“那人是谁？”玉粒小心翼翼问道。

　　“我忘了。”

　　或许，景慕会知道。

　　哺时正分，两人回到桂澜宫时天色尚亮。

　　一日的奔波加上昨日宿醉，景萧锦沐浴过后便早早的上了床榻睡觉。

　　宫殿外花香馥郁，桂花的清香随着阵阵拂来的轻风散播到桂澜宫每一个角落，将景萧锦带入梦乡，一夜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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