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粮商

　　路上人烟稀少，百姓偶尔出现也是一脸匆忙，她正四处查看，忽然被一人撞了一下，她还没倒，撞她的人反倒是一头栽了下去，星辰手忙脚乱的把人扶起来，问道:“你怎么了？”

　　这人瘦的像根麻杆儿，身体已经拎不起他破破烂烂的衣服，脸颊深陷了下去，颧骨凸起，眼窝深陷，活像个僵尸，星辰忽然反应过来，问道:“你怎么就穿这样的衣服，不冷吗？”

　　雪停后天气其实更冷了，她一身武功，都恨不得裹好了被子钻在府里不出来，这个人穿的很单薄，有些地方被撕烂，还露出已经很脏的皮肤，他被星辰问的似乎有些晕，伸出手递给了星辰。

　　星辰会意，掀开他的衣袖，一看差点儿当场惊住，她低声说道:“这是……瘟疫？”

　　男人艰难的点头，一呼一吸间，喉咙里像是装了个破口袋，带起来一阵细风穿过，呜呜咽咽的响。

　　星辰的脑袋有些发懵，像是被巨大的喜事冲昏了头，可是又想到这明明不该是喜事，因为红疹出现，说明这人要死了，她怎么能因为一个无辜百姓的死而有些高兴呢？

　　偏偏这个百姓仿佛就是上天送给她的，这百姓不像其他北林的百姓一样，他断断续续的说道:“我要死了……我……买过城北林记的粮，喝过清溪的水，平日里除了在城北灾民棚里走动，没去过其他地方……对了……林记的粮……可以赊账……要签字画押，有银子后方可偿还……”

　　林记粮商的事她都知道，城北最大的粮商，可是这个人快死了，何必与她说的这么详细，详细到她几乎怀疑这个人是故意引她去查林记粮商的，可是若是这样，这个人值得用自己的命来换吗？

　　若是他和林记粮商有仇，那么一定会用实实在在的证据证明林记粮商有罪，可是这么巧，她找了这么久没找到任何问题，这人就这么活生生出现在她面前了吗？

　　见星辰似乎有些不认真听，那人有些不满，重重的咳嗽一声，说道:“林记粮商，小姐……我死了，你们可以剖尸……一定要找出解药……”

　　星辰不自觉的冷了神色:“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不说，只顾着说自己的事，“林记粮商的所有东西，都要查，我说的，小姐要记清楚……一个字都不许忘了……”

　　“你先告诉我你是什么人？”星辰此时几乎确定这个人绝不是一个普通的灾民，可是无论出于何种目的，用自己的性命来与星辰说这件事实在是太骇人听闻了，星辰不免有些不放心，她不认为自己会运气好到出门就遇到了拯救疫情的人。

　　可还没等她再追问，这骨瘦如柴的人仿佛熬干了最后一口气，身子歪了歪，然后便失去了意识，死了。

　　星辰心里漫过一丝冰凉，忽然转头看了一眼四周，依旧是有些破旧的街道，没有任何人在四周监视，这萧索的街道好像破败了许久，不该这么忽然冒出来一个染了瘟疫的人。

　　地上的人手臂上的红疹扩散，星辰顾不得再多想，只能当自己太过谨慎，将这件事勉强视做运气好，便立刻带着人返回了郡王府。

　　她早早叫了锦云，锦云是锦无的师父，一来值得她的信任，二来医术绝顶，与自己不同的是，锦云更擅长剖尸，解决这种完全未曾出现过的剧毒，至于星辰，她绝顶的医术自云辞离开后已经鲜少再用了。

　　锦云听了星辰的话，也无法当做巧合或者运气好，这人说的话，出现的时间都太过刻意，不过锦云并未与星辰说她的猜测，微微垂下眸子，不动声色的说道:“小姐，这世上许多事就是巧合的让人不敢相信，不过如今已经如此，还是先解决了疫情为上。”

　　星辰点头，说道:“疫情的事还要您费心了。”

　　锦云要比锦无稳重有规矩的多，虽然离开锦书多年，依旧恪守锦书的规矩，他恭敬的行了礼，说道:“我自当尽力……不过剖尸场面血腥，小姐还是出去为好。”

　　星辰总觉得有些不对，烦躁的摆摆手，说道:“没事，只要您不嫌我偷师锦书的手艺。”

　　锦云利落的先划开了尸体的胸口，头都不回的对星辰说道:“这本就是寻常仵作常用的手法，只是锦书更细致了几分，哪儿有偷师之说？”

　　星辰淡淡的笑了一下，不曾多说，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锦云那双手拿着刀就像是拿着一件极其精密的工具，剖尸的过程又快又细致，几乎细致到每一步都像是精密计算好的，血不至于流的太多，又不至于看不出问题。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锦云将这个“人”勉强又缝了起来，才转过身对星辰说明，“这不是病，似乎是毒，下在皮肤上，急性的，毒素大多沿着手上血液蔓延到心脏，大概需要七天便会立刻毙命。”

　　星辰早就猜到了这场瘟疫一定有人暗中操控，她平静的点点头，问到:“可有解法？”

　　“我要回去想想，”锦无摇摇头，这毒实在是有些诡异，他皱了下眉，说道:“小姐，依我之见这人未曾说谎，你还是立刻去查林记粮商……”

　　“啊!”锦云话还没说完，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尖叫，星辰立刻转头，小燕脚下饭碗碎了一地，粥也洒了一地。

　　星辰微不可见的皱眉，随即说道:“你怎么来了？”

　　星辰交代过不许任何人进来，但小燕和星辰关系好，放肆惯了，便强行闯了进来，此时几个侍卫还跟在她身后，看见眼前刚被缝好破布一样的尸体，都脸色苍白的愣在原地。

　　最重要的并非尸体，而是这些人星辰并不算是熟悉，她没有把握他们不会把星辰装病博取同情，以及剖尸验毒的事情说出去。

　　侍卫看见星辰的眼睛，就忽然意识到什么，立刻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求饶，“属下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小姐饶命……”

　　锦云担心星辰手软，刚要帮星辰解决，星辰手里的银针已经扔了出去，侍卫瞬间倒在地上，星辰冷声对尖叫的小燕说道:“闭嘴!”

　　小燕一下子噤若寒蝉，星辰无力的摆摆手，“小燕，我信任你，就不这么对你了，你记清楚，这件事绝不能说出去，明白吗？”

　　小燕很少见星辰用这种语气与她说话，此时早已经吓傻了，忙不迭的点头，哪里还敢说一个不字。

　　星辰也没有管她，径直走了出去，锦云跟着离开她的身边，却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小心的将她扶了起来，轻声说了句:“姑娘好自为之。”

　　小燕吓了一跳，几乎以为这老头发现什么了，可她不动声色，只是忍不住抽泣了几声，低头恭敬的说道:“我知道了。”

　　星辰并未和锦云一起走，她站在拐角处看着，小燕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随即浑身都迟来的抖了一下，远远看了眼刚刚被星辰借口昏迷软禁了的侍卫，小心翼翼离开。

　　星辰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也默默离开，她避开百姓到城门叫上锦无，两人骑马飞快的赶往林记粮商，城里人手本就不多，而且侍卫速度很慢，星辰隐隐有些担心，他们的一举一动仿佛都像是在被人监视一样，所以她和锦无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向林记粮商。

　　不过即便是两人很快，刚到了粮商门口，就有一大堆百姓聚集一处，星辰预感不好，立刻下马问道:“你们守在这里做什么？”

　　灾民骂骂咧咧的说道:“林记粮商关门了，拿了我们的银子关门了!”

　　星辰有些错愕:“林记不是可以赊账吗，怎么还拿了你们的银子？”

　　灾民说道:“如果交了三文钱押金，每次就可以多赊账三斤粮食。”

　　锦无说道:“林记粮商若是针对王府，不至于骗这三文银子。”

　　星辰点点头，避开了一群灾民，锦无一脚踹开林记粮商的大门，灾民被吓了一跳，粮商内账本银子一应俱全，仿佛主人只是关门出去办事，很快就要回来了一样。

　　星辰说道:“你们都回去等着，林记粮商的老板很快就会回来，到时自然有人通知你们。”

　　灾民早已经被锦无这一脚吓傻了，纷纷回了自己家，粮商门口很快就没有一个人了。

　　锦无已经在房间里查了一遍，说道:“人应该刚走不久，账本都还打开着，不过这里锦书早已派人查过，不会出现问题的，难道他们真的是有事离开……”

　　星辰皱了皱眉，说道:“不会这么巧，以往每次都在，我刚发现问题，他们就离开了。”

　　这林记粮商本来就不大，锦无又翻了一遍，什么都没有发现，星辰想起之前那人说的话，忽然道:“赊账，你看看赊账用的东西。”

　　账本还在柜台上一应俱全，锦无翻开看了许久，根本看不出丝毫问题，星辰直觉那个人绝对没撒谎，她拿起百姓的账单看了起来，有几份账单好像是新写的，还有些淡淡的墨香，星辰闻了一下，忽然说道:“这味道不对!”

　　星辰精于医术，对药物的味道极其敏感，锦无接过赊账单闻了闻，都是一样的墨香，根本看不出区别……

　　星辰飞快的闻了闻所有的账单，忽然说道:“是印泥，印泥的味道有些不同……”

　　锦无闻言几乎凑到了那个手印上，却只能闻到宣纸的味道，根本分不清墨香纸香或者印泥，不禁皱了皱眉，说道:“你这什么鼻子啊？”

　　星辰没心情与他开玩笑，手印并非全部有问题，只有偶尔几张味道稍稍重了一些，有股极淡的药香，她在桌上翻了个遍，问到:“你可有看见店里的印泥？”

　　锦无皱了下眉，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星辰立刻打开闻了闻，片刻后说道:“不对，不是这个味道。”

　　锦无一惊，两人又在林记粮商翻找起来，星辰忽然说道:“粮商的仓库呢？”

　　锦无知道仓库的位置，走到墙壁的位置，轻轻按下一块墙砖，一面墙壁忽然翻转过来，里面空气十分干燥有人呜呜咽咽的叫着。

　　锦无拿出刀，星辰也捏了银针，仓库里很暗，但一进来就闻见很浓的面粉味，显然，这个粮商不仅卖水稻，还存了大量的面粉，而面粉太多，点起明火就会爆炸，锦无小心的靠近声音的来源，看见两个仆人模样的人被捆在仓库里，封上了嘴，正在不停的求救。

　　两人把仆人拖了出来，冷声问道:“怎么回事？你们是谁？”

　　被捆着的两个人已经吓得有些神志不清，问什么说什么:“老板……老板跑了……”

　　“什么时候跑的？去了哪里？”锦无冷声问道。

　　“一刻钟以前，一刻钟以前……老板说要去小粮道取粮，我本想和老板一起去，但老板不许，把我们关了起来，自己走了……”

　　“小粮道是什么地方？”

　　那两个仆人已经吓得魂不附体，立刻说道:“小粮道……小粮道和上北郡相连，在城北乌林里，是条走私路，外郡的走私盐铁，和绿林大盗抢的财物，能在那里交易，最近北林郡雪灾，上北郡不卖灾民粮食，反而那里走私，哄抬粮价，在那里能避开官府追查……”

　　“官府不知道那个地方？”星辰皱眉问道。

　　仆人哭道:“谁都知道……但是小粮道有人罩着，向官府交了银子，百姓没办法……”

　　星辰解开两个仆人身上的绳子，说道:“你们留守在这里，把灾民的银子都退还清楚，这件事不许说出去，听清楚了吗？”

　　仆人战战兢兢，点头道:“奴才知道，奴才门不敢说出去……”

　　“你不觉得太巧了吗？”出了粮商的门，锦无皱眉问道。

　　星辰道:“这不是巧，一定是有人刻意为之。”

　　“你刚刚准备来林记粮商，老板就在一刻钟之前跑了，我怀疑城里有奸细，对了，你来林记粮商又谁知道？”

　　星辰脑子里忽然闪过一张脸，随即她摇摇头，说道:“知道我出来的人都值得信任，有可能这根本就是一个局。”

　　锦无看见星辰刚刚的表情，就知道她一定想到了什么，既然她不愿意说，锦无也没多说什么，问道:“我们现在去哪里？”

　　星辰道:“拿不到印泥根本没办法解毒，你先回去稳定灾民，我去一趟小粮道……”

　　“你觉得林记粮商的老板真的去了那里？”

　　“你觉得呢？”星辰问道。

　　锦无道:“林记粮商的老板我见过，林为之，看上去是个圆滑狡诈的商人，不过他既然敢用毒杀了那么多无辜百姓制造瘟疫，如果我是他，我若是要走，会把这些仆人杀了，而不是仅仅关起来。”

　　星辰点点头，锦无又道:“他留下仆人，只能说明，他故意借仆人的口告诉你这些？”

　　星辰道:“小粮道是个陷阱……而且他明白我能猜到那里是个陷阱，但我不得不去。”

　　锦无皱了皱眉，这一招太狠，她不去短时间内根本无法解决疫情，就算锦无能研究出解药，用的时间也够朝臣在朝廷上将望山王府参死，也会有无数无辜百姓枉死，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她都必须去。

　　锦无忽然想起了什么:“是不是……玄机阁？”

　　星辰顿了片刻，缓缓的点了点头，“玄机阁主许是想见我。”

　　“那你……”锦无有些担心，星辰说道:“我去见见他，你先回去。”

　　“我和你一起去。”锦无冷声说道，有些不容拒绝的意味，星辰犹豫了片刻，忽然笑道:“没事的，你毕竟是锦书的人，玄机阁乃是逆贼，你不要和他们有牵扯。”

　　锦无说道:“就是因为我是锦书的人，而他们是逆贼，我才要见见他们。”

　　星辰知道锦无是想保护她，可是这明摆着的陷阱，就算是锦无也不可能全身而退，她刚想一掌打晕了锦无，就被锦无迅速拦住了手掌，挑眉笑道:“干什么，你以为锦书的少主能这么容易被偷袭吗？”

　　锦无早就猜到她会这么做，反应奇快，还没等她说什么，一把将她拉伤了马，说道:“走吧，本少主倒要看看玄机阁是怎样一群牛鬼蛇神。”

　　星辰无奈，只好扬鞭离开，锦无紧随其后，一路往小粮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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