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狐狸只会喜欢书生

　　云辞笑了，换他用那双残破的手臂背着蓝风沂走进房间，让他躺在塌上，小心的打了水，擦了擦他略显苍白的脸颊，又亲自在院子里捣鼓了小半天，总算是生着了火，熬起了药。

　　他的，和蓝风沂的。

　　若不是偶尔失神，总会想到一个丑惨丑惨的小道士，总是生龙活虎的凑到他面前要管着他，他真的以为，自己如今真是幸运极了，能和蓝风沂这么平静的待在这里也好。

　　“阿辞，”蓝风沂叫了一声，有些虚弱。

　　云辞断了思绪，忙跑了过去，蓝风沂见他匆忙，忽然笑出了声，握着他的手，说道:“你歇着吧，身子还没全好。”

　　“你真的要我歇着，以后你也许就没机会让我给你熬药了。”云辞挑着眉，有些傲娇，却又伸手给他盖了下被子。

　　蓝风沂看了眼窗外闪烁的火苗，又看了看眼前少年，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着若是以后都如此，不顾忌世俗，不顾忌曾经，这么安静的和他在这里，便是他一生所求了。

　　见云辞看着他，蓝风沂点了点头，他的笑容依旧像是春风一样，握着他冰凉的手指，说道:“歇着吧，就算以后都没机会，我也不想你疼。”

　　“风沂，你说以前蓝染衣是不是也这么对待云曦月的？”云辞听话的坐在他的床边，微微叹了口气。

　　蓝风沂有心给他暖手，便一直没有放开，轻声说道:“不会的，蓝染衣走进了云曦月的心里，你看，我这不还没走进你心里？”

　　云辞看了他一眼，蓝风沂笑笑，道:“我都知道，你不用解释什么，就算不在你心里，跟你反了这天下我都心甘情愿。”

　　“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对我好，我不会抛弃你，会一直帮你的。”蓝风沂暖着他的手，有些心疼，连云辞都不知道自己怕什么，他向来恩怨分明，当别人也是如此，他可以重建摘星阁，可以覆了天下报仇，可他也知道，凭他一个，这很难实现，也极其孤独。

　　可他不愿意再去信任另一个人，所以只有加倍的对蓝风沂好，做蓝风沂恩怨分明中的恩，才有一个人站在他身边，偶尔告诉他，你不用这么累，不用变成这样的，他从未想过要变成一个怪物的，他怕没有蓝风沂，他会真的变成一个怪物。

　　“对不起，风沂……”他轻声说道:“我……”

　　“真好，”蓝风沂道:“那天我刚从蓝家回来见到你，真的怕你从此以后，就那样毫无生机下去，你现在这样，我觉得很好。”

　　“嗯，”云辞点点头，似乎有些欲言又止，见蓝风沂难得如此开心，便也没有再开口，忽然灿烂的笑了，抽出手又忙活起来，来来回回的去看着药热了没，立在门口靠着门框，一边看着炉子一边说道:“风沂，你对我这么好，要是我没人要，你干脆把我娶了好了，或者我娶你也行。”

　　“刚还说不跟我走呢，”蓝风沂看着门框旁半个剪影，笑道:“怎么这么快变心了？”

　　“那不是怕没人要吗？”云辞撇撇嘴，“我可不能没人要，太丢人了。”

　　“嗯，知道了，”蓝风沂笑着点头，“什么时候我都要。”

　　云辞用粗糙的小碗盛了药，高兴的端到他面前，递给他，说道:“但你还是给我找个嫂子吧，我什么都不会。”

　　“你好看。”蓝风沂端过药喝下，打趣道:“我喜欢好看的。”

　　“对啊，我好看，”云辞低声说道，轻轻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因为有个小道士也总说，他长得好看，可决心放弃的人，就不该再去多想了。

　　天晚的时候，雪才终于停了，蓝风沂喝完药就睡着了，直到后半夜才醒来，床边没有云辞的身影，轮椅却早已被人带了回来，他一急，忙坐着轮椅出去找人。

　　雪映的天边月色惨白，他心里也有些凄惶，生怕云辞忽然想不明白，自己一个人跑去报仇，叫道:“阿辞……阿辞……”

　　树上雪忽然掉了一块，蓝风沂向上看去，树上白衣少年蜷成一团，大大的披风裹在身上，和树上的雪争相窝在树干上，他睡着了，听见蓝风沂的声音才故意抖落了一些雪。

　　蓝风沂心中软了一片，坐在树下说道:“阿辞，冷，下来了。”

　　云辞不动，蜷着身子靠在树干上。

　　蓝风沂忽然皱了皱眉，空气中有很浓重的酒味，这么冷的天，他身体又不好，能让他醉成这样，连树下都能闻到酒味，他一定是喝了不少。

　　蓝风沂有些无奈，问道:“你喝了多少？”

　　云辞闭着眼睛，嘟嘟囔囔的说道:“你说，她会不会找来这里？”

　　蓝风沂手一顿，忽然想起云辞这一天的表现，他如果在期待着她的到来，那他对他说的一切做的一切又是什么，为了让她来了看见，然后毫无牵挂的离开吗？

　　“你下来。”蓝风沂自认无论他做什么都不会计较，而此刻那曾经被埋藏嫉妒一下子全部爆发，几乎淹没了他，他没想过，云辞会做出这样的事，拿他当借口，想去搪塞另一个人。

　　云辞不下去，他意识不到蓝风沂的心情，依旧靠在树上。

　　蓝风沂长鞭忽然飞了出去，云辞醉醺醺的没来得及躲，更从未想过他会对他出手，因此便准确的被长鞭缠着，扯到了蓝风沂身边，才将鞭子松开，问道:“你一直在等她？”

　　“没有，”云辞摇头，眼眸雾蒙蒙的，掀起衣袖看了眼胳膊上被鞭子划伤的红痕，皱了皱眉，“疼死了。”

　　“阿辞，我说过我接受你和她在一起，只要你喜欢，我可以默默的看着你，即使永远走不到你心里我都无所谓。”

　　云辞皱着眉，像没听见，依旧专心的看着胳膊上的伤。

　　蓝风沂道:“可你不要骗我，不要拿我当幌子骗自己，我不接受。”

　　“对不起。”云辞道歉道的非常流畅，他喝醉了酒，也知道他是欠着蓝风沂的，自从回想起所有和蓝风沂的往事，他就变得更加任性了，以往还知道既然给不了就不该让蓝风沂付出任何执着，现在却仗着记忆里蓝风沂的温和和疼爱，毫不在乎他的感受，和当年一样。

　　其实这道歉，他每日不知道心中重复了多少次，以至于他喝醉了，这么流畅的说了出来。

　　他对任何人恩怨分明，偏偏，有些上瘾甚至故作堕落的享受着蓝风沂的好。

　　他想，这可真不是个好兆头，得立马制止。

　　一天而已，原本蓝风沂以为，这一天将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一天，可不过到了傍晚，所有的一切原形毕露，狐狸精依旧喜欢书生，而不会喜欢能在一起的狐狸。

　　蓝风沂手里长鞭忽然挥了出去，重重打在云辞身上，云辞的厚披风被挂在了树上，身上瞬间洇出血迹，他后退半步，踉踉跄跄，靠着树。

　　别说打他，蓝拂衣曾经连重话都没舍得对他说过一句，何况下这么狠的手伤他。

　　“你把我当什么？”蓝拂衣不敢看他从胳膊到背上的血痕，说道:“你把我当什么？我什么都不需要你回报，但我也不想你利用我的感情，你喜欢她，那就和她一起，你难过遗憾我都可以陪着你，你可以什么都不接受，都无所谓，你可以利用我做任何事，我都不在乎，你为什么要利用我对你这份爱护？”

　　“很疼……”云辞声音软软的，有些撒娇的意味，摇摇晃晃想靠近他，又一鞭子抽了下来，他没还手，血迹落在地上。

　　他嘴唇白了白，醉眼朦胧，轻声说道:“可是风沂，我喜欢她。”

　　蓝风沂想再打他一下，让他好好清醒清醒，可看见他的伤，却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手，推着轮椅，默默转身离开。

　　不是回了房间，而是离开了院子。

　　云辞忽然跪在地上，也没有处理伤口，缓缓躺下，火辣辣的疼着的伤口挨着雪，冰冰凉凉的，他舒服了许多，便闭上了眼睛，安稳的睡觉了。

　　梦里他回到六岁那年，他的母亲明明刚答应他哪儿都不去，却转头将他送给了几个黑衣人，并且一而再再而三的跟他保证，他会过得比在家里好很多。

　　那时候他哭了，也听见了他的辰儿妹妹在哭，可没办法，他被人带走，带去了一个据说很漂亮，很富裕的地方。

　　可他到了那个地方之后，一点儿都不像他娘亲描述的那样好，他没有任何亲人伙伴，那些人看着他的眼神都很奇怪，充满了不满，甚至有些像刀子一样的怨恨，刺在年仅六岁的孩子身上。

　　星辰说，他以前不是那样的，他生来就是个开朗乐观的孩子，像阳光一样，拼命的想温暖别人，他觉得自己只要乖，很乖很听话，就可以让所有大人都高兴。

　　而且一直以来，他都能做到的。

　　可事实并非如此，他被关在冰冷的密室里，那温度就像是现在他在雪地里所感受到的，密室里一早有人教他武功，他拼命的学，拼命的学，只想离开那个地方，可是不行，他有丝毫不对，便是一顿毒打，他受了伤身子弱，越发练不好武功，就接着被惩罚，周而复始，他对武功便只剩下恐惧，再也没了当初的天赋和兴趣。

　　一年之后，那些人教他杀人，把一群衣衫褴褛的疯子和他关在一起，一群人，围着他，他不停的往后缩，甚至试图帮助那些人，甚至莫名涌出来骨子里的侠义之心，可那些人不怜惜他，几乎要将他分而食之，他怕，怕的要死，身上被抓满血痕，他不敢杀人，只能连滚带爬的跑，可他出不去，肮脏的人越逼近他，眼里的贪婪和欲望看的越清楚，他太怕了，所以动手扭断了那个人的脖子。

　　一个七岁孩童扭断了一个成年男人的脖子，几乎有些骇人听闻，疯子们被吓了一下，然后一群人扑向他，他一直跑，一直跑，跑到他一个一个，亲手杀了所有的疯子。

　　密室里全是死尸，一年里，他杀的人，男女老少，能填满一个乱葬岗。

　　他想，难道传说中的天之骄子，皇上的太子，是要这么长大的吗？

　　这太难了，他不要当少主了，也不要当太子了，也不要富裕了，就要回到碧水村就好了……

　　他对杀人越来越麻木之后，那些人送他出去，去一个叫京城的地方当质子，要他乖，听话，替他们处理一些不听话的人，他答应了，也就是那时候，他遇见了风沂。

　　那时候风沂的双腿还好好的，修长笔直，好看极了，风沂是个温暖的像是春风的人，和他见过所有人都不同，风沂在他遇到危险的时候拦在他面前，受了伤也只是告诉他，保护小孩子是应该的。

　　他从不觉得自己是小孩子，可风沂这么觉得，风沂说，“我有一个家，特别好看，你要不要跟我回去？”

　　家么？他都快忘了，以为那个冰冷的密室才是他的家，杀人就是他的家常便饭，可风沂那么温柔，那么好，他情不自禁的想靠近他，想去看看他的家。

　　亭台楼阁，烟雾缭绕，和听说过的仙境差不多，只是没有漂亮的仙女在摘果子，他扯着风沂，几乎有些依赖，他喜欢这个地方，不想再回他的那个冰窟窿里了。

　　直到伤害他的人找到风沂，风沂知道了他的身份，也知道他不算是个小孩子了，他以为风沂会像娘亲一样抛弃他，可他没有，被断了双腿也没有，他只是紧紧抱着他，告诉他别怕，他的家很厉害的，会有人来救他们。

　　他没等到有人来救，风沂的腿越来越恶化，那些人让他自己选，要风沂的命还是要和风沂一起死，他不想选，他要让风沂活着，他想和风沂回家，他想让风沂像带他回来那天一样，小心翼翼的背着他，用那双修长的腿带他回家。

　　他走的时候，风沂对他说，“阿辞别怕，没有人救我们就算了，我们自己救自己，等你再来的时候，我就找人保护我们。”

　　后来风沂就建立了离星殿，他是殿主，因为风沂的腿当不了殿主，离星殿是他起的名字，他存了私心，莫名的，又想让对他越来越好的风沂死心。

　　他每次看见他的腿，就不想再拥有他的好，这种病像是枷锁，锁在他脖子上，让人窒息，他摆脱不了，难过的要死，他冲风沂闹，任性，撒娇，发脾气，让风沂看他的心狠手辣，看他杀人，可风沂都只是笑眯眯的看着，然后纵容，像他说的一样，永远不会抛弃他。

　　这爱像是蚕蛹把他死死的裹了起来，他想不到什么办法才能逼走风沂，到最后每年风沂离开的那段时间，竟成了他最轻松的时间，最轻松，却并不是最开心，他承认，当风沂看着他的时候，他才开心，可这个开心太窒息，他享受不来……

　　逼风沂走，是他想了快十年的事，风沂从不知道，和他一起这些年，他想的只是，如何让风沂离开，平安喜乐，离他远远的，再也不受牵连，不会受伤，腿也会好好的。

　　他身上僵硬起来，蓝风沂不知何时回了院子，小心的将已经昏迷的他抱了起来，放回了床上，摸了摸他的额头，说道:“一身的酒气，烧的这么重，还说不是小孩子了。”

　　身边有一身着深紫色衣服的人，带着斗笠，看不见脸，他的声音有些怪异，说道:“少主，您可要派人送他回去？”

　　“不必，”蓝风沂抬了下手，说道:“你先出去吧。”

　　那人点头，退了出去。

　　蓝风沂叹气，动手为他治伤，看见他白玉一样的肌肤上深深的血痕，有些心疼，“笨死了，这么多年就想到这么个蠢办法，怎么这么在乎我？”

　　他了解云辞，怕他听见，早已经封了他的穴道，随即从轮椅中拿出药，轻轻洒在他的伤口上，又轻柔的包扎好伤口，看了他许久，忽然说道:“许是要对你说对不起了，阿辞，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好，知道我有私心，你会不会好过一些？”

　　他手上有个红色的和银针一样细的东西，看了云辞一眼，将针刺在云辞身上，针就像消失了一样，进了他的皮肤便不见了踪影，他忽然皱起了眉，轻轻哼了一声，蓝风沂忙把他抱起来，低声哄道:“没事没事，很快就好了，别怕阿辞，没事。”

　　云辞似乎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便渐渐安静下来，没那么快不疼的，可他到底是个很乖的孩子，听见那么熟悉的声音告诉他没事，他就觉得真的没事了。

　　蓝风沂看了他许久，一直不停的给他换着额头上的冰毛巾，等他不再皱眉，烧也退下了些，他才松了口气，摸了摸他的眉眼，说道:“我真的以为，你今日都是出自真心实意，若是那样，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的。”

　　蓝拂衣叫道:“来人。”

　　门外的人进来，站在他身边。

　　蓝风沂说道:“好好照顾他，你的身份若是暴露了，你知道后果。”

　　那人立刻跪下，“属下不敢。”

　　蓝风沂临走，似乎有有些不放心，叮嘱道:“他若是想起我了，告诉我，若是想起了另一个人……”

　　他握了握手指，狠下心来，说道:“让他忘了。”

　　“不许让别人伤到他。”蓝风沂又吩咐道。

　　身后的人点头，蓝风沂又看了很久，终究还是离开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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