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石板

　　湿毛狗松开嘴，小猫落到地上，抬头喵喵叫唤了几声，三两下跳到柜台上去，女孩赶紧伸出手，把它放在手心上，另一只手顺着它的毛抚摸。

　　“咪~咪~”小猫发出细微的声音，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臂。

　　“你真的……做到了……”女孩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希兰度，“这……这太不可思议了。”

　　老人的目光落在希兰度出示的那一袋紫色汁液上，立即开口：“多少钱肯卖？”

　　希兰度翻了个白眼：“不卖。”

　　他打心底对这一对上庭爷孙没什么好感，他们居然如此无礼，胆敢矢口指责，将希兰度视若盗贼，这严重冒犯了他的尊严，圣山守卫不容侮蔑。

　　“拜托了，这对我们很重要。”老人艰难开口，言辞恳切，“我们从遥远的南方而来，神女王赋予我们非常重要的使命……让我们收集大湖之北、瑞安尼亚世界中的珍奇稀宝。”

　　“和我没关系。”希兰度拿起圣山之锋的一半，但另半截被老人伸手按住。

　　希兰度眯起眼睛。

　　“给我们一个机会，我会让您满意的。这笔生意被罗尔诺斯神祝福过。”老人露出和蔼的微笑，“请随我来。”

　　希兰度握住圣山之锋的另外半段，丝毫不给老人一点面子，慢慢地将它抽了出来。

　　老人却丝毫没有动怒，耐心地向希兰度道歉：

　　“请给我们一个补偿过错的机会吧。”

　　女孩咬着嘴唇，也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贾吉托是我最爱的宠物，它被石化之后，我哭了一整天呢。”她摸着手上的小猫，“您把它救出来，我总得谢谢你呀！”

　　“根据我的判断，之前弄得那么僵，全部都是误会。”卡修斯伸出强壮的手臂，“哦也，按照我们一族的传统，任何愿意将仇恨化解，想要友善相处的人们，请把手放在我的胳膊上！”

　　“……”希兰度看得一头雾水，不过还是伸出手，握住卡修斯壮硕的肌肉。老人和小女孩也依样而为。他们对视一眼，那种不善的态度在无形中消解了。

　　“这把武器卓尔不凡，哪怕在瑞安尼亚，也很难找到能彻底修复它的人。”老人从希兰度手中接过破裂的圣山之锋。

　　“但是你可以。”希兰度当即反应过来。

　　“当然，我是弗洛里安·菲茨，神女王的仆人。”老人向希兰度致意。

　　这位“神女王”被反复提到，不禁令希兰度产生好奇。

　　“‘神女王’是谁？”希兰度问。

　　无论老人还是女孩都做出一个表示敬意的虔诚手势。

　　“粼族南渡二百年后，从苍天赐下不朽的女神，她具有超凡力量，不死不灭，又明理广见，高瞻远瞩。端坐上庭之上……”老人梦呓般地低语着，“噢……只愿神女王永远统治上庭，唯有如此，上庭才能国祚延绵，福佑万民……”

　　希兰度感到有些意外。听起来，似乎是从天上降临了一名女性神祇以统治上庭的疆域。上庭国位于浴神湖南岸，与龙之国隔湖相望，是能够和龙之国分庭抗礼的强盛国度。

　　难道便是要在神的支配下，人类才能和龙对抗吗？希兰度思索着。

　　“请进吧。”弗洛里安的声音打断希兰度的沉思，老人指着店铺内部，走道通往天井，“我想，我不得不用‘上庭之礼’来回报您。”

　　“上庭之礼！”卡修斯有些意外，“真的吗？”

　　“那是什么意思？”希兰度不解其意。

　　“在上庭，如果我们要对我们的过错作出补偿，我们会用‘上庭之礼’来报答。”女孩出声解释，一边向希兰度低头，“不好意思啦……‘上庭之礼’指的就是，您可以从我们店里挑选任何一样东西带走。”

　　“噢。那还真是……”希兰度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事情到这个地步，他也不知道从店里拿什么东西比较好。

　　“请放松。”看出希兰度不愿随便占人便宜，弗洛里安微笑着捻着胡子。

　　行到花园，这里有几个上庭匠人正将地上铺开的大量泥塑回收，这些陶土雕像经过白天的暴晒，已经变得坚固耐用，被带到另一侧厢房里进行上色、细雕等工序。

　　上庭传统塑像的题材也和龙之国有异，他们多雕刻衣带华美、姿态飘逸的女性，动物则关注大象、猿猴以及飞鸟，瓶子上则绘制着传说与战争场面。

　　这一点自然和龙之国不同，龙之国的文化艺术专注于对龙形态的描绘，衬以大量直接从《龙歌》中摘录的颂词。

　　“有看上的东西吗？”弗洛里安望着这些工匠和它们的精致造物。

　　希兰度摇摇头，他需要一些……更直接的，更强大的，能够帮助他克敌制胜。

　　弗洛里安便带希兰度来到隐藏在天井后面的私人工坊，希兰度一进去就感到有些讶异。

　　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工具，随时可以取用，但这些和工坊里的熔炉相比也相形见绌，它不是用柴薪和烈火维系，而在正中央点着一团猩红色的烈焰，跳跃焚烧永不止歇，用来充作熔火。

　　希兰度不能对这火焰更熟悉了，是龙炎。

　　龙之吐息是它们最致命的武器，龙类培育出了特殊的器官，至今希兰度也不知道其工作原理。但龙类确实能够将进食的能量转化为制造可怕狱火的原料，当它们张开血盆大口，爆炎呼啸炸出，烧毁沿途一切，没有任何生物能够幸存。

　　“龙之火……”希兰度看着工坊里的龙炎炉。

　　“这是我们从矮人那里订购的。”弗洛里安感慨，“瑞安尼亚世界确实有很多我们那里根本接触不到的秘辛。上庭国有更多龙，我们在更南方，那里更炎热、更适合龙出没。但我们从来没成功捕获过龙火。”

　　捕获……龙火……希兰度品味着这个概念。

　　他仔细观察着熔炉，石砖砌的围挡中，数根刻满发光符文的锁链绑缚着中间的猩红龙焰。隔着几丈距离，希兰度仍然能感到温度上升。

　　弗洛里安把外套脱掉，挂在牛角架上：“矮人们能够赋予事物以超凡力量……你听说过吗？”

　　“一点。”希兰度端详着矮人工造的神奇锁链，它们看起来像是用不属于人间的金属打造的，散发出银白光泽，其上符文也并非用寻常颜料绘制，光泽显眼夺目。

　　弗洛里安拿着折断的圣山之锋，放到远处的工作台上打量。

　　“它们……没法简单地拼回去了，受损得厉害。”

　　“我想也是。”希兰度意识到这一点，但同时他又感到疑惑，为什么极其可靠的圣山之锋会突然在战斗中折断。他走到工作台旁边，端详与自己朝夕相处的武器。

　　“它本来有一层金属外壳，但是被腐蚀了。”弗洛里安给希兰度指出矛杆青铜表层上密密麻麻的细孔，看得希兰度眉头紧锁。

　　他自己不可能把圣山之锋弄成这样，定然是有人在背后搞鬼。但是谁会如此恨他，又如此熟悉他，以至于能够在他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将圣山之锋暗中破坏。

　　“我不得不把它换掉，将矛锋拆下来，然后打造一副新的矛杆。”弗洛里安试着将圣山之锋的枪尖拆下来。

　　“……”即便内心有所准备，当希兰度意识到圣山之锋的主体必须被替换时，仍然感到一丝不舍。他不禁想到一个复杂的问题，如果它被更替了长杆，那它还能沿用原来的名字吗？

　　“噢……这些符文……”弗洛里安将矛锋和长杆拆开来，注意到矛杆上那些阿比盖尔留下的纹路，“感觉……很奇特……”

　　“是独特的。”希兰度笃定地说，它们是阿比盖尔留下的古老咒文。

　　“那么……也很难被复现。”弗洛里安为难地说。

　　“先修好吧。”希兰度叹气，他知道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圣山之锋自此将失去惊退动物的能力，不过也好，那是阿比盖尔留下的礼物，本来就不属于希兰度的天资。

　　见希兰度有些失落的样子，老人想了想。

　　“关于符文，我倒是有收集到一些惊奇之物，说不定你可以从中得到启发。”

　　“惊奇之物……”希兰度想起老人说他为上庭的神女王收集珍宝，颇感兴趣，随弗洛里安走入工坊的地下室。

　　地下室里的东西分门别类摆放，有些令希兰度感到不快。

　　蘑菇人的菌须、大山猫的皮、鸡蛇风干的尸体、稀有花草、银色宝石、古树之心、形状奇特的岩石、秘藏泉水……这些东西都来自山林之中，对世俗来说极其罕见，对希兰度来说却和友伴一样亲切，而今它们却因为稀有而横遭掠夺，被放在这里，即将被送往湖泊之南。

　　在地下室一角，老人将一块石板拿起，这石板大约有两丈长宽，上面刻满了符文图案，一刀一斧砍削出多种神秘文字，横平竖直，有类山民文字，但明显更加古朴。

　　“这是……”希兰度能感受到石板中透露出的奥妙气息。

　　“这是一份拓印，我的手下从矮人的要塞中记录下来的。”弗洛里安解释，“我们以为它非常有用，视若珍宝，但没想到，当它刻上物品时，根本无法起效，只是徒增斑驳而已。”

　　希兰度抚摸着石板上数十个矮人符文，如获珍宝。

　　“我想要这个。”

　　“啊哈……真的吗……”弗洛里安露出为难的神情。

　　“如果不行的话，就算了。”希兰度感到有些惋惜。

　　“不不，我们已经决定用‘上庭之礼’招待您，您确实可以将它带走，没关系的。”弗洛里安连连说。

　　“那就不好意思了。”希兰度向老人致意，双手将石板抱起，分量不轻。

　　他们回到工坊之中，弗洛里安望了一眼工作台：“那么，我会一直寻找上好的武器材料，帮您修好您的长矛的。”

　　“那就先谢过了。”希兰度点头，心中也感到喜悦，事情总算有了着落。

　　他抱着石板穿过天井，往商铺外面走去。女孩望着他的身影，走进工坊。

　　“爷爷！他的礼物要的就是那个石板吗？”

　　“是啊……哈哈……”弗洛里安表情得意。

　　“哎呀，那东西……我们要带给女王的呀……”

　　“不不不，孩子。”弗洛里安幸灾乐祸地摇头，“我们反正有它的母版，有需要想印几份都行。问题是，那符文必须用神力才能篆刻啊，对那个年轻人来说，其实毫无用处。”

　　“哎，爷爷太坏了……”她咬着嘴唇。

　　“毕竟那家伙一点也不给我面子，亲爱的，这世道鼓励睚眦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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