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旧人

　　李观凌叹了口气，“说起来，我当年对这件事真的挺惊讶的。”

　　林初静点点头，那倒是，她一直觉得她的高中生活，精彩到可以拍电视剧了。

　　李观凌正想说些什么，突然一个阴影覆盖了两人。由于宵夜档的桌椅很矮，李观凌和林初静仰起头才能看到来人。但是她吓了一跳。

　　万万没有想到来的人竟然是侯嫣婷。

　　她大刀阔斧地坐下，一言不发，自己倒着桌上的酒一饮而尽。

　　林初静感觉有点惊讶。她又不再是昨晚那个站在大马路上大骂小孩的侯嫣婷。她上半身是黑色打底毛衣，外面是一件皮草马甲，系着腰带，下半身穿着高腰的长款百褶裙，踩着一双小皮靴。头发是烫过的大波浪，脸上是精致的妆容，活脱脱一副贵妇形象，和昨晚偶遇的她判若两人，坐在这个宵夜摊档上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三人之间有些沉默。林初静自从高一看了蒋若珩的笔记本之后，就再也没有和平地和她相处过。如今岁月也已经在两人之间画下鸿沟，这一时相见，竟是无言。

　　李观凌先是打了招呼，“你怎么来了……”

　　侯嫣婷一如既往地盛气凌人，“老同学回来了，不能吃顿宵夜吗？”

　　林初静实在不习惯和这种一开口就把天聊死的人说话。

　　李观凌只好转移话题，问了问她的近况。侯嫣婷没有回答。

　　她想起昨天见到蒋若珩和林初静站在一起的样子，她觉得自己输了。她从割腕那件事之后，就努力学习，努力生活，她觉得她就是要展示给他们所有人看，你看你不要我了，我还是可以过得很好。为了嫁一个好的老公，她很早就结婚生子，这么多年居家少奶奶的生活让她觉得没有什么好或者不好。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渐渐地也开始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做这些事情，觉得自己实在太幼稚。但是不管心里怎么后悔过，她依然觉得曾经的自己，尊严被蒋若珩扔到了地上，现在的她就要把尊严全部给捡起来。所以她一直扮演着一个幸福的全职妈妈的角色，当然也不能说是扮演，只是生活的诸多不容易，她都可以忽略不计，因为她是要幸福给别人看的人。她做到了，每一年的同学会，都会有人告诉她，她很幸福，放弃蒋若珩是她做的正确的事情，蒋若珩放弃了她，是她的幸运。她一直也是这样觉得的。

　　直到今年她见到了蒋若珩和林初静同时出现。林初静的淡漠，深深地刺激了她。事实上，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并不是被你的对手步步相逼针锋相对，而是你发现你恨的人根本没有把你放在心上。侯嫣婷受到刺激的正是这一点。她以为她过得很好，就可以让蒋若珩明白他错过了一个多好的她，虽然她曾经为了他割腕，可是她一样也可以有比蒋若珩更珍惜她的人呵护她让她过得更好。她以为林初静永远会背负着插足她和蒋若珩感情并导致她自杀的事情这个心理负担，一辈子无法释怀，也一辈子不会和蒋若珩在一起，让蒋若珩永远沉浸在得不到的痛苦之中。

　　可是她发现她好像错了。

　　她发现她念念不忘的，记在心里的这件事情，好像在他们心里并没有造成多大的波澜，甚至也并没有阻止两人在一起。她心里非常地不平衡。凭什么他们可以在伤害了她之后就双宿双飞，成双成对，而她就只能永远看着手腕上的那几条疤痕回忆着她痛苦的青春？

　　想到这里，她捋起了袖子。手腕的痕迹很明显，她一伸出手倒东西喝的时候，林初静就看见了它。

　　她呼吸一窒。那恍若电视剧般跌宕起伏的青春如潮水般涌来。

　　侯嫣婷自嘲地笑笑，“是不是很丑？”

　　林初静和李观凌都没有说话。这段敏感的过往，他们都不宜再作任何评论。

　　可是侯嫣婷自己倒是毫不忌讳开始说了。

　　“谁叫我自己傻呢？”自从那件事之后，侯嫣婷从来没有这么心平气和地和林初静说过话。一时之间林初静有些意外。

　　“有些人注定就是天生被人爱的，有些人注定不管做什么都不会有人爱的，我应该就是比较倒霉的那种人。就算我什么自尊都不要了，他都不会回头看我一眼的。”

　　侯嫣婷边说边一杯一杯地喝酒。

　　林初静心里有些难受。若是侯嫣婷一直像以前那样不依不饶咄咄逼人，她反而会被激起一股气，也不肯退让不肯受气。可是当侯嫣婷突然如一只斗败的公鸡在她面前的时候，她觉得咄咄逼人的那个人怎么好像成了自己。

　　纵使不愿去回忆，可是架不住当事人在这里诉说。

　　“林初静啊林初静，我真的是想不通，我为了他连命都可以不要了，为什么他就是不能看我一眼？”侯嫣婷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林初静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阻止她。

　　“你说你到底是有哪里好？为什么他就是能对你念念不忘？多少年了？从高一到现在十几年了，为什么你就是能得到他全心全意的爱？我比之于你，到底差在哪里了？这么多年我一直在问我自己，我到底哪里不好了？你又到底哪里好了？”侯嫣婷深色迷蒙，喃喃地诉说着那段纠缠了她许多年的心事。

　　“我有多爱他你知道吗？可是都被你打碎了，你说，他爱你就爱你，为什么要牵扯到我，他如果不给我希望就好了，我可能这辈子就不会惦记他了，可是他为什么要给了我希望再狠狠地打击我？”

　　“我失去了你，失去了他，失去了我的尊严，我连生命都可以不要了，你为什么就不能放开他，为什么不能把他还给我？”

　　林初静的心好像被什么紧紧地抓住了。

　　为什么不能放开他？可是她要怎么做才算是放开他？就因为为了照顾她的感受，她都没有再搭理过蒋若珩，毕业这么多年都尽力不让自己出现在他们的世界中，这样还不够吗……

　　是她的错吗？还是蒋若珩的错？

　　林初静想起以前她为了照顾侯嫣婷的感受，那一次次远离他的时候。

　　果然，侯嫣婷看向她，“你为什么不能给我留一点希望……你为什么不能把他还给我？”

　　林初静悚然。

　　“可是，可是你不是……已经结婚了吗……”

　　侯嫣婷哀求地看着她，“你知道吗？有些事情，你只要不去触碰它，它就会保持原状，至少让我看得到希望。你既然已经消失了多年，为什么还要回来？如果你不在，说不定，说不定有一天他就会看到我呢……”说到最后，侯嫣婷也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做戏的时候居多还是真实的内心就是这样。

　　林初静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连李观凌这个局外人也惊呆了。

　　她的意思是说，即使她结婚了，她也还惦记着蒋若珩？她不想有人和蒋若珩在一起，这样她就还可以活在有希望和蒋若珩在一起的世界中？

　　这是什么逻辑？

　　林初静和李观凌对望了一眼。她心理有问题。两人都在眼神中确定了这个事实。

　　林初静觉得自己好像快要精神恍惚了。

　　“明明有那么多人喜欢你啊……你为什么非要和我抢蒋若珩？”

　　侯嫣婷说一句就灌一杯酒，林初静顾不上阻止她，只觉得今天的侯嫣婷已经让她遭受了巨大的打击。她没有想到，侯嫣婷是有心理问题的。她以为割腕事件过后她就看开了，好好地生活，如今也有了家庭有了小孩，按理来说对已经快要步入中年的他们，这已经是很好的生活了。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她的内心世界是这样的。

　　林初静猛地站起来，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不清晰了，她想逃离这个荒唐的世界。

　　李观凌心急如焚，刚才他已经给蒋若珩发了微信，叫他赶紧过来，他怎么还不到。

　　林初静只对李观凌道，“我大概要先回家冷静一下了。”

　　说罢拿起东西就走。

　　李观凌拉住她，“初静，你等一等。你等蒋若珩回来，他……”

　　“不，我现在不想见他。”

　　蒋若珩站在她的身后，脸上血色尽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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