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一章 阴极阳生

　　叶云兮靠坐着，闭目养神般，思考着自己的立场。妈妈从来都教育她要乐观，她也一直觉得自己算是个乐观主义者，至少在不抑郁的时候。

　　但情绪低落的时候，感觉整个世界都灰了，自然也谈不上什么乐观。

　　即便是情绪正常的平日，她看着这世界，也总是诸多挑剔，着眼处尽是缺陷，虽然她一贯不说，但心里难免自嘲自己其实是个阴暗之人。

　　所以，其实她自己心底里并不太相信这份所谓的“乐观”吧？

　　妈妈还总说她太过天真，没有见过世间的丑恶和风雨。

　　她也曾这样定位自己，表现出一副纯洁乖巧小女生的模样，言行举止也算得礼貌得体，符合普世道德的标准。

　　这般维持的久了，自然也有些精神洁癖似的，对于不那么正面的东西，也就越发看不入眼了，反正这也符合她的某些自我认知，倒也就避开不看。

　　这会儿她忽然想起，却怀疑起来，自己不去看，其实也是一种害怕吧？

　　害怕看得多了，被刻下更多的烙印，越发觉得世间丑恶，一路向深渊坠去。

　　她一念及此，思绪也沉默了片刻。

　　直到心底里有种不容置疑的直觉升起来，告诉她：【不是的，不会的。】

　　【你永远会相信世上有美好。】

　　【那是你所来，也是你所往。】

　　叶云兮嘴唇翕动了一下：“但是……我也不会相信世间只有美好，对吗？”

　　这次直觉没有回应，但她自己的信念斩钉截铁的告诉她，是这样的。

　　她松了口气，想，这也是正理。

　　五行循环，阴阳轮转，四季变迁。

　　就像自己再如何偏爱生之木气，也不会真的希望存在永恒的春天。

　　变化总是需要的，不总是美好，也不总是丑恶，只是生生不息。

　　“只是……可能我认知的这个人世间，丑恶的一面或许比例稍微高了一点……点？”

　　她犹豫的想着，在脑中比划了一个比例，又不确定的改了改，然后索性拉出一个俯视角，模拟出尘世浊流。

　　模拟的大地上，人群之上，浊流滚滚。

　　偶有光点明亮，闪耀其中，但只在浊流之间倔强的闪现一下，完全影响不了大局。

　　叶云兮：“……”

　　这个比例看起来也不知道有没有万分之一？

　　她不由得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可能也是没救了。

　　然后她便这么盯着模拟的尘世浊流和星点光芒，慢慢睡着了。

　　————

　　叶云兮做了几个短暂又迷蒙的梦。

　　直到她再次被停车晃醒的时候，她还有点懵。

　　“丰城到了，请下车。”车上播报着终点站到达通知。

　　她茫然的起身跟着两个同学下车，往列车站走去，脑子里却在努力抓住梦里的一点一滴。

　　梦醒之后降维失色的飞快，她只模糊记得，前一段她在害怕某个代表死亡的意象，而后一段她却抱着一个婴儿，具体内容全忘了，也不记得那个婴儿是不是她的孩子……

　　她一边竭力回忆一边胡思乱想着。

　　梦的每一个细节基本上都是有用的，基本上都可以分析出内容来，丝丝入扣。

　　但她努力想了一会儿，也实在没多想起来什么，连之前想起来的部分，除了那种深入骨髓般的害怕，也就几乎只剩个转述成语言的记忆了。

　　“算了，那就这些吧。所以这段梦的重点其实就是……死亡和新生？”

　　梦里令她恐惧的死亡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死寂，失去感知，没有变化，永远沉没在黑暗里，再也感知不到世界。

　　“或许……犹如沉睡在世界的暗面那样？”她这么想着，又沉默了一下。

　　然后她收敛思绪，思考着死亡恐惧应该如何破题。

　　“我记得听过的课里说过，怕死其实是害怕不可知的未来……”

　　因为活人无法确知死后的状态，自古以来都有诸多猜测，但终究没有一个公认的答案。

　　即便是各大宗教传说中最为广泛流传的转世之说，在科学侧看来，也不过是个自我安慰的封建迷信罢了。

　　不过这一点，科学侧说的确实有道理，不能证实，不能证伪，那么死后是什么样子的，确实就只是“未知”而已。

　　人们因为试图知晓这“未知”，所以给它安上了种种猜测。

　　而她刚才梦里所恐惧的“死亡”，其实也只是她的一种猜测和想象。

　　那未必是真正的“死亡”，而只是一种沉寂不变。

　　所以她害怕的，只是“沉寂不变”而已。

　　“那么……‘死’到底是什么呢？我好像记得生死大题，青是给我演示过的，虽然当时我也不是太明白……”

　　她回忆起来，那是捞出球球的那一次，也是她第一次来到家世界。

　　那次青从湖心上空打开一扇门，把她一个人推了进去，关上了门，她吓坏了，却无事发生。

　　家世界一片静谧的黑暗，只是黑暗，无比沉静的，甚至是温柔而安宁的。

　　而那之后，从一片黑暗中孕育出了生机。

　　小到个体尺度，大到宇宙尺度，似乎都没有什么绝对的“沉寂不变”。

　　只有一点点走向平静的“死”，阴极阳生，再一点点走向繁盛的“生”。

　　叶云兮恍若重新回到了那个演示中的家世界。

　　再次感受到了那份由死转生的感动。

　　她忽然有份豁然开朗的明悟。

　　“即使我真的死了，没有回归成青，没有转世，没有回到家世界……意识消散，回归自然……

　　“大道之下，也并不存在我所害怕的永恒死寂。

　　“无论以何种形式，生灵或者草木，有形或者无质，‘我’一定还会走向新生。

　　“我永远是世界的一分子，无论以何种身份延续下来，无论是否还有‘我’的意识存在，我都还在，永在，恒在。”

　　她忽然觉得自己不怕死了。

　　从她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害怕着的永恒死寂，忽然就不再困扰她了。

　　他们走出了车站，外面的纯秋阳光灿烂的照射下来，走在前面的鲁鹏不由得嘟囔一句“怎么还这么热”。

　　叶云兮微微眯起眼睛，抬头看着艳阳，微笑。

　　她忽然有点明白了，很多哲学中强调的，平静的迎接死亡。

　　因为没有真正的永寂，天道轮转，终会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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