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冰雪入凡尘（九）

　　桂花生平何曾有寻芳买春的机会，此生第一次踏足这风月之所，只觉得房舍风雅整洁，器具精美别致，香茗沁人心脾，美点口颊留芳，主人美貌风趣。一时间倒搞不清楚这位柳五娘究竟是唱地哪一出戏。

　　她招待他们一行的方式既不像是对待孤女登门求助，也不像是要暗下迷药逼良为娼，这样的热情好客反而让人十分地摸不着头脑。

　　总算一轮寒暄已过，五娘轻启朱唇婉转说道：“两位姑娘的来意，我已经听说了。都是我约束不好家里的人，才让他们在外面胡作非为。唉，今日也是凑巧了，刚好我在这里，否则乔大哥和我那二姐还不知道又要闹出什么不忍闻的事情来。”

　　她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羞惭的神色看了桂花一眼，”让这位花姑娘平白受了惊吓，实在过意不去。”说完还瞪了乔大哥一眼。

　　五娘眉眼温婉，观之可亲，说话时更是一派轻声软语。不知道为什么，乔大哥这却怕她怕地厉害，甚至到了在外人面前都掩饰不住的地步。听到五娘提起自己的名字，他整个身子都有些佝偻下去。忽然显露出许多老态来。

　　那自称姓朱的女子却不怎么领情，反而饶有兴致地问道：“什么样不忍闻的事情？何不说出来让我们姑侄两个也明白明白。”

　　五娘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下，好像拿不准怎么跟这样不懂人情世故的人说话，但她最后还是叹了口气，一把纤细的声音缓缓答道：“今日里花姑娘遇到的几个人其实都是认识的，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合伙使了一个连环计骗你入彀呢。”

　　桂花十分配合地大吃了一惊，“竟然有这样的事情？那到底，到底谁才是乔大哥啊。”

　　“你自己做的事，还是你自己说罢！”五娘对着乔大哥道。

　　乔大哥膝盖一软，慢慢地从椅子上滑了下来，就势跪在了地上。

　　“小人，小人的确名叫乔大。至于乔大哥什么的，那是因为我岁数大了，外面的朋友随便喊的。”乔大颤声道。

　　他到底上了岁数，桂花就站起来避开，不肯平白受了这礼，朱姑娘和五娘却安之若素，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盯上我的。”桂花开口问道，打算为她的例行月报准备点材料。

　　“早就有人通知我们说遇到了肥羊。”乔大哥话说出口才察觉不妥，呸呸两声又道：“总之花姑娘小小年纪，一个人在酒楼里吃饭，出手又很大方，还问了小二很多事情，一听就不是本地的人。立马就有人跟我们通风报信，说了这事。”

　　“那人听见你要去集市上找人赁房舍，我们便知道你肯定拿得出大笔银钱，就让王七先去候着，果然在那里等到了你。”

　　桂花忙问道：“那个什么两进的院子都是子虚乌有的了？”

　　“这倒不是。”乔大言辞有些躲躲闪闪，被五娘瞪了一眼才往下说道：“确实有个小院子，大小陈设都跟和你说的差不多。但屋主只是出远门未归，并非真的要赁出去。我们原想着撬开门带你相看一番，你小小年纪未必懂得看地契和房屋的档子，几句话多半就能哄地你直接把银子交到我们手上了。”

　　桂花苦笑，这招听起来简单粗暴却很有效，她的确也没想到他们会把别人的房舍撬开来租赁给她，到时恐怕真要阴沟里翻船不可。

　　乔大哥既然已经开了口，就再也收不住闸，倒像是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了，“后来的事情姑娘你也知道了，苟三自己手痒，让萧小六帮他打掩护，想先摸走你身上的荷包，也是探一探底的意思。没想到你既然敢一个人出来行走，身上果然是有功夫的，他反而吃了个亏。”

　　桂花冷笑道：“所以那身高马大的萧小六就跑回来想以力欺人是吧。”

　　乔大面有惭色，“姑娘身手厉害，而且还带着利器，他们就不敢再硬来。只好让快腿老八继续出来骗你一骗，后来果然得了手。”

　　想起柜子上那个咧开嘴的大洞，桂花咳嗽了一声，把话岔了开来，“你们这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的，还真是环环相套，一环比一环不要脸。卖酥酪的小贩也是你们的人吗？”

　　乔大犹豫下，还是点了点头，“那是他本来的营生，九记酥酪也算是小有名气，今天是顺路把你带来见我。”

　　这时候朱姑娘忽然插话道：“顺路么？你们大费周折，几个人轮流演戏演地好生热闹，怕不是一开始就存了要谋财也谋人的心思吧？”

　　这话说地十分诛心，但乔大的确无话可辩，嘴唇微颤地说不出话来。

　　五娘微叹一声接过话来，“我平时陪伴在城主身边，并不大管这边的事情。今日才发现他们一个个竟然的都折堕成了这个样子。”

　　她侧侧身，眼神诚挚地看着朱姑娘和桂花：“实不相瞒，这里的确不是什么正经的地方，乔大哥把花姑娘带来也没存了好心，是想把人交给我二姐的。”

　　“但我既然已经知道了，自然万万不能允许他们做这样伤天害理之事。二姐在此处开设这红豆馆，做的虽是迎来送往的皮肉生意，却也不曾有逼良为娼的下作事情。我已经狠狠地责骂过她，让她在房中反省了。”

　　“说来说去，总是我们的不是。五娘这里先给两位姑娘赔礼了。”话音刚落五娘便站起身来，如一朵柔软的轻云般盈盈地拜了下去。

　　朱姑娘却连伸手扶一扶的意思都没有，歪歪头问道：“一句道歉便完了么？道歉有用的话，还要杀人偿命干什么呢？”

　　五娘陪笑道：“自然不能空口白牙地来求姑娘原谅。”

　　她弱柳扶风一样地慢慢站起来，拍了拍手，立刻就有三个丫鬟手里捧着托盘鱼贯地走了进来。

　　第一个丫鬟捧着的是桂花丢掉的所有东西，不止竹剑和钱袋，连包吃了一半的云片糖都好端端地放在那里。后面两个丫鬟则是合力抬着一个盘子，盘上堆着许多小小的金锭，显然是给她们的赔礼。

　　事情发展兔起鹘落，实在出乎桂花的意料，就好像提刀跨马上了阵，憋着一口气披荆斩棘地终于见到了敌军的守关大将，还没去邀战呢，人家已经笑容满脸地贴了上来，还备好了火锅请你入座，客客气气地问你吃红汤白汤还是鸳鸯锅。

　　这时是先掀了桌子呢，还是先吃了再说，当真让人好生惆怅。

　　五娘又重新开了口，依然是那样温柔的掐得出水的声音，“今日的确委屈姑娘了，还劳烦你们贵足踏这贱地。然而杀人不过头点地，两位若是心里还过不去，乔大哥便拿这条命向两位姑娘谢罪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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