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第一章

        “大郎，你怎么样了？你别吓娘！”

        在一间昏暗的房间内，空气中充满苦药的味道，妇人的无助而可怜的哭声不断响起。

        而妇人身前的床上躺着一个面黄肌瘦眼睛紧闭的青年，依稀可以看到青年唇上沾染的血色，身前的衣襟处也是一片血红。

        那是青年刚吐出来的血。

        妇人拿着布巾，一边抹眼泪，一边颤抖着手给青年擦洗脖子上的血污，而青年始终毫无动静。

        她清理完血污，又端起一旁的苦药汁，用勺子喂给青年，“大郎，来喝药，喝了药身体才能好。”

        乔满枝站在边上，听着妇人的低泣，再看沿着青年唇线流出来的药汁，顿觉阵阵烦躁，转身就出了屋子。

        乔满枝原是现代一名医学教授，为研究一个罕见病例，身体每天超负荷工作，终于在一个月后突然心梗，抢救不及而去世。

        她再次醒来，就来到了这历史上不存在的宁康王朝。

        原身与乔满枝同名同姓，是裴家从县城人牙子手中买回来的冲喜娘子。

        裴暮迟是裴家长子，自小聪明伶俐，十六岁就通过了府试，没想在参加乡试前意外落水，因救治不及时而落下病根，不得不卧床。

        从此裴暮迟与科举就失去了缘分，而裴家这些年为裴暮迟的病掏空了家底，没想到裴暮迟的病情还是加重了。

        裴老爹走投无路之下，听信游方术士，四处哀求亲戚借了十两银子把乔满枝买回来冲喜。

        所谓麻绳专挑细处断，刚成亲没多久，裴老爹就因为高温中暑而去世了，留下软弱没主见的裴母，卧病不起的大儿子裴暮迟，以及刚满十二岁的小儿子裴暮生。

        乔满枝没有原身的记忆，所知道的事情都是她这几日旁敲侧击从裴母处打听得来的。

        从这两日与裴母的相处来看，裴家人并没有将裴老爹的死归咎于她身上，反倒是外边的村民逼她如蛇蝎，好几回乔满枝都隐隐听到有村民看着她，说一些“丧门星”“扫把星”之类的词。

        她站在院子里，看着一贫如洗的裴家，又想到自身目前的处境，十分苦恼地抓了抓头发。

        而就在此时，乔满枝的肚子又响起咕咕叫的声音。

        乔满枝伸手捂了捂，脚步一抬走进厨房，熟练地给自己舀了一碗澄清见底的粥。

        偌大的锅，满满一锅水，里面的米都可以数得出来，乔满枝干完一碗，砸吧砸吧嘴巴，完全没尝到大米的味道。

        “唉……”她叹了一口气，“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自乔满枝穿来那日起，裴暮迟的病情越发严峻，裴母一日三次不间断喂药，依旧未见好转，今日更是凶险，直接吐了血。

        此时乔满枝远在厨房，仍然能听见裴暮迟屋子里裴母的哀戚的哭声。

        她灌饱肚子，走到院子里坐到小马扎上，双手托腮望天，开始思考往后该如何生活。

        乔满枝过够了现代那种没日没夜干活的日子，甚至将生命奉献给了工作，不过老天现在既然给了她重来的机会，她是不是可以选择过另一种生活？

        正想着，突然传来一道“嘎吱”的声音，乔满枝顺着声音望去，只见裴暮迟的屋门被打开，眼睛红肿面色憔悴的裴母从里面走出来。

        裴母神色恍惚地将药碗端到厨房，再出来，眼神纠结犹豫地看向乔满枝，用沙哑的声音说：“满枝啊，大郎吃了这个心方子的药，病情一直在恶化，先前每日还能睁眼几个时辰，现下都在昏睡，娘知道方子是你辛苦寻来的，是大郎不争气。”

        言及此处裴母顿了顿，复而语气更加小心翼翼，“依娘看，不如换回先前的方子吧？”

        乔满枝微微挑眉，裴暮迟病情加重是由于原身把药方换了？

        她不动声色地说道：“哪个药方对症，我们就用哪个。”

        裴母闻言没忍住露出诧异的神情，要知道她之前就提过这事儿，乔满枝闹着不同意，反复说吃几疗程才能有效果，裴母拗不过她，最终只得同意。

        原本她已经做好乔满枝像从前一样反对的准备，没想对方竟毫无犹豫地同意了，裴母诧异之余又感动。

        她眼睛又红了红，“那就多辛苦你了。”

        乔满枝顿时满头问号，同时心里有个不好预感。

        下一瞬她就瞧见裴母满脸忧愁：“二郎卖猎物的三百文，上次给大郎抓药一次就用去两百文。现下你那里还剩一百文，只能抓半个月的药，但家里的粮食也没了，等二郎回来怎么着也得半个月后……”

        乔满枝顿时呼吸一窒，裴母言下之意，家中银钱全在她手中？

        她眨了眨眼睛，不着痕迹缓缓吐出一口气，早在吃不饱的时候，乔满枝就翻遍了屋子，根本没看到一个铜板！

        所以裴母说的一百文钱，她完全不知道在哪里？到底是原身藏起来了还是用掉了，乔满枝皆不得而知。

        此时面对裴母，乔满枝只能含糊地道：“没事，天无绝人之路，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裴母抹了抹眼角的泪，“满枝你说得对。”

        乔满枝一看到裴母掉眼泪就头皮发麻，她忙不迭随便找了个借口回房间，一是对方实在太能哭，二是她想再仔细翻翻那一百文在哪儿。

        她坐到屋里唯一的椅子上，眼睛环视四周，一张简陋的床，上面铺着打补丁的被褥，墙角有一个用石头垒起来后，在上边放一块板子类似梳妆台的东西，板子上放置着一面有些年份的铜镜。

        屋内的物品一眼就可扫完，能藏东西的地儿不多，乔满枝翻了又翻，并没有任何收获。

        一百文钱被花掉了？

        乔满枝皱了皱眉头，坐回椅子上，折腾这么久，本来就没货的肚子更空了。

        她摸了摸肚子，长长叹一口气。

        为什么别人不是穿成王公贵族，就是商贾巨富，她穿成个被买回来的冲喜娘子就算了，还带着一堆烂摊子，甚至连肚子都填不饱。

        所以那一百文到底在哪？

        乔满枝痛苦地抓了抓头发，没有钱怎么给裴暮迟抓药，怎么向裴母交代？

        正在此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其中有人喊：“满枝，在家不？快点儿出来，你娘晕倒了！”

        乔满枝一惊，顾不上烦恼，赶紧打开门出去，只见有个嫂子背着失去意识的裴母，旁边还有一位满脸着急的大娘帮忙扶着。

        那位大娘一见到她立马松了一口气，“快快，你娘的屋子在哪儿？先放她躺下。”

        乔满枝忙不迭在前面带路，三人合力将裴母放到床上，她翻了下裴母的眼皮，又伸手探了探对方的脉搏。

        杨大娘和杨嫂子看着她的动作面面相觑，杨大娘奇怪地问道：“满枝，你还会瞧病啊？”

        杨嫂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喘着气提议，眼带担忧：“满枝，还是请大夫来一趟吧，这突然晕倒可不是小事儿。”

        当初裴老爹晕倒时，大家都没当回事儿，眼见就要不行了，才去请大夫，没想到大夫还没到，人就没呼吸了。

        杨大娘显然也想起这事儿，当即加入劝说队伍：“你嫂子说得对，得赶紧去请大夫。”

        此时乔满枝也收回手了，心情非常非常非常复杂。

        如果她没记错，昨晚上与今日早晨，她都有吃到裴母给的红薯，虽然只有小小一个，不过聊胜于无，好歹勉强能填一填肚子。

        然而现在乔满枝的诊断结果，裴母是被饿晕的。

        她看着面色青白、眼睛紧闭的裴母，内心涌起阵阵酸涩感，不知怎么去形容，很是慌乱无措。

        杨大娘见她脸色忽然变得难看，还以为她心疼钱不愿请大夫，顿时一阵来气：“满枝啊，你娘是挖野菜才晕倒，她挖回来的野菜难道你不吃？没想到你居然这么狠心，连请个大夫都不愿！你就不担心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乔满枝回过神，感激地看她一眼，“多谢关心，不过我娘这几日没怎么吃东西，所以我打算先喂她吃点。”

        她话说得委婉，然而杨大娘略微一愣之后就反应过来了，震惊地拍向自己的大腿，“你娘是饿晕的？！”

        此时乔满枝已经走到门口，没有回答杨大娘，脚步迈向厨房。

        乔满枝看着锅里如同白开水的米汤，又是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她真的许久都没有过这种无力感了。

        果然，杨大娘见到她端来的米汤，又是一阵惊叫：“满枝你搞什么，你们裴家到底什么情况，一口吃的都没了？”

        乔满枝尴尬地笑笑，试探地问道：“不知可不可以向大娘借两碗米？”

        末了她又补充，“过几天我就还你。”

        杨大娘着实不信裴家一点儿粮食也没有，“你家二郎打猎换的银钱，全给大郎看病去了？”

        再怎么也得留着买点粮食吧？

        杨嫂子也疑惑地看向乔满枝。

        “你们也看到了，我们像是家里的粮食的样子吗？”乔满枝正在喂裴母米汤，闻言将勺子里的清水往她们跟前伸了伸。

        杨大娘婆媳二人齐齐沉默。

        过了一会儿，杨大娘为难地说道：“满枝，并且我不愿帮，实在也无能为力，你们裴家之前借的半两银子到现在也半年了，你公爹亲口说最多借一月就还，谁知道后来……唉，知道你们不容易，我也没催过你们，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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