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故人

　　长矛落在他身旁的空地上，他松了口气，但不过几秒，希兰度就已经冲到了他面前，猛力挥出一拳。

　　“啊！”他惨叫一声，捂着自己的脸往后退了两步，被打中的地方火辣辣的疼。

　　“是谁？”流氓中的头领寻声过来，他脸上带着刀疤，神情凶狠，看见希兰度独身一人走来，发出不屑的冷哼，“别多管闲事啊……”

　　“别打了，有人来了。”地痞们吆喝着，拿起棍子，三三两两靠近，面色不善地看着希兰度。

　　“就你一个人，想干什么？”其中一个最为高大的壮汉，大踏步走向希兰度，他长得膀大腰圆，面容粗犷，肌肉宽阔，为其他人所尊敬。

　　“让你们后悔。”希兰度昂着头，面色平静。

　　壮汉低头打量了下希兰度。

　　“你输定了。”他一脚踩在圣山之矛上，“敢把武器丢掉，真是自寻死路。”

　　“打死他，达本尼！”旁边挨揍的男人愤恨地说，同时心里也对希兰度感到一丝同情。

　　达本尼是整个大河渡口地下势力的头目，任何紫袍祭司看不到的地方，都由达本尼统治。而在大河渡口，藏污纳垢之地要比光明照耀的地方多得多。

　　何况达本尼身形高大，体格健硕，而希兰度与之相比，体态上就小了一圈。

　　看到对方踩住圣山之矛，希兰度皱起眉头。

　　“这东西对你很重要——”达本尼刚想出言嘲讽来让希兰度失去耐心，希兰度就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气了。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右拳集中力量，一拳朝达本尼胸膛砸去。

　　“就这？——”达本尼忍不住嘲笑，这一拳根本没有技巧。

　　他立即伸手抓住希兰度的拳头。

　　只听得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在这群人惊恐的面容当中，达本尼竟然连连后退了好几步，一脚在湿泥上踩滑，重重倒了下去，捂着自己的手惨叫不已。

　　“快跑！”他们意识到事情不妙，赶紧四散逃亡。

　　半人马的蹄声响起，从沙滩一侧奔过来，显现出它们一族精练的掠夺技巧，弯腰伸手，便将一个混混搂进怀里。

　　“哇哇——”被半人马用力地抓住，看起来并不是什么有趣的滋味。

　　“下去吧！”卡修斯叫嚷一声，便将一个无赖用力投入江中，他的身影在故乡大河里随波起伏。其他人看到这一幕，面如土色。

　　希兰度甩了甩拳头，从地上捡起圣山之锋。

　　借着卡修斯游戏般地追逐那些地痞、把他们往水里丢的时候。希兰度赶紧把吉列尔扶起来，他已经被打得晕眩过去，如此瘦弱的身体，却遭到如此严酷的对待。

　　“你会好起来的。”他喃喃道。

　　时间像水一样流过。

　　第二天。

　　吉列尔躺在摇晃不止的马车上，身上缠满了亚麻布和浸湿草药，在热气蒸腾下散发出古怪的气味。

　　当他苏醒的时候，只觉得浑身又痒又痛，被打伤的地方麻酥酥的。他大声地呻吟，在毛糙的毯子上翻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盯着自己的手臂发呆，就想这样一直躺下去而已。

　　直到他注意到希兰度坐在车厢的一角。

　　“是您？”吉列尔抬起头，脸上露出高兴的神色，“您回来了。”

　　“是啊，我来了。”希兰度微笑。

　　“那些人，那些人呢？”吉列尔吃力地爬起来。

　　希兰度回想起那些被踢到水里的无赖，每当他们哀求着想要上岸，就又被希兰度赶回水中，就这样让他们在冰冷的江水里泡了大半夜。

　　刺骨潮水反复拍打在他们脸上，冻得他们浑身发抖。直到这些人全都抽筋不止、四肢发软，流泪告饶，反复赌咒发誓不再欺凌无辜，希兰度方才让他们上岸。

　　流氓们惶恐不安，心惊胆裂，运动失调以至只能在地上爬行，在月下狼狈地滚回大河渡口，湿毛狗沿途追随，撕下他们的衣服，迫使他们露着身体穿过市镇街道。那晚发生的事情注定会成为他们生命中反复侵袭的梦魇。

　　“他们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希兰度宽慰，“你安全了，以后也是。”

　　吉列尔露出短暂的心满意足，随后表情又恢复木讷和沉默。

　　“你经常挨那样的痛打吗？”希兰度注意到他恢复得很快。

　　吉列尔用沉默来回应。

　　“反击比你想象中的要简单。”希兰度对他说，“如果有机会，试一试。”

　　吉列尔若有所思。

　　“我不像您那样厉害。”他老老实实。

　　“你只是还没有那样的机会表现自己。”

　　“我们这是在哪？”

　　“离瑞安尼亚只有不到半小时路程了。”希兰度说出这话的时候，自己也是心潮澎湃。

　　瑞安尼亚！瑞安尼亚！经过了这么久的长途跋涉，终于，他要进入这座举世闻名的城市了。

　　瑞安尼亚。

　　这个名字的原意是“瑞安人的土地”。

　　希兰度揭开马车的帘布，在这里已经能遥遥望到著名的瑞安山，阳光洒在山峦上起伏分布的宅院、花园和神殿上，映出缕缕金光。

　　他瞪大眼睛，为瑞安尼亚的胜景所惊讶。

　　没有人能在眺望瑞安山时错过龙座圣所，它位于山峦最高的地方，是一片宏伟精致的建筑群，分为外庭、内庭、尊龙议院和龙神圣堂四个部分。

　　希兰度耳闻过这座壮丽的龙教圣殿：外庭在山上分布，侍奉圣所的奴隶和仆人们居住在那里，维护山峦上精致幽暗的园林，免得外人能轻易目睹内庭与圣所的华美。

　　内庭伫立着长达五十丈的喷泉，泉上分列祭司、贵人、武士、学者、农夫、工匠、商人、奴隶八座涌水雕像，高级祭司们的寓所也位于此处。

　　穿过内庭，尊龙议院的高大穹顶以黄金雕造，窗户则应用奢侈琉璃，至尊祭司们在这里发布政令、制订法律、管理国境并维系统治。而在议院后方，整座瑞安山的顶点，龙神圣堂的四座尖塔直冲云端，当龙神降世显灵，四爪各置于一塔上，于苍天之高睥睨众生，支配大地，令万物长跪仰视，顶礼膜拜。

　　希兰度有些窒息，龙之国要集中多少财富、耗尽多少人力、花费多少时间，才能打造出这样的奇观？

　　……而如果亲自毁掉它，把这象征着龙之国权力和威严的圣所摧毁，又会有多痛快？

　　吉列尔看到希兰度的表情，有些惶恐。

　　见到吉列尔的样子，希兰度才收回情绪，尽可能露出和蔼的表情。

　　“你以前去过龙之国吗？……啊，不是。去过瑞安尼亚吗？”

　　“去过。”吉列尔点头，“每年都来。我们卖动物。”

　　希兰度想起来那个五官宽阔的驯兽师。

　　“卖到竞技场？对吗？”

　　“是啊，是。”吉列尔连连说道，讲到这里，似乎有些兴奋起来，“我们把它们带到瑞安尼亚来，将它们送到竞技场。那里有许多斗兽，角斗经理人在那里做买卖。”

　　“角斗经理人？”希兰度琢磨着这个新词。

　　“他们派人和动物去打架。”吉列尔说，“太血腥了，很多人和动物死了。我们不会派动物去打架，对吗？”他担忧地问。

　　“你怎么知道的。”

　　“拿剑的人跟我说的。”吉列尔回答，“他去哪了？”

　　“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希兰度想起埃利亚纳的身影。

　　“他死了。”吉列尔感到很惋惜，“怎么死的？”

　　“……”

　　前面传来卡修斯的声音。

　　“希兰度？我觉得你会想看这个，请出来吧。”

　　希兰度揭开前面的帘布，钻到外面。

　　他们的马车没有车夫，卡修斯和马沟通过，用燕麦和帮忙洗澡作奖励，让它自己寻路前往瑞安尼亚。

　　整个车队正处于一条铺石大道上，这类道路被称作“龙之国直道”，连接着龙之国的主要城市，能够让两辆马车并排行驶，非常便于军队通行，并且不会被大雨和泥泞所掩埋。

　　在道路旁边的农田里，希兰度看到麦地里的喧闹，谷物被践踏纷乱，人影绰绰。

　　有两个拿着草叉和木棍的农民，光着脚在田埂上奔跑着，他们的动作很快，拼命地往农地外逃去，但又不敢靠近直道。令希兰度感到疑惑。

　　很快他就发现了答案，在他们身后，一个猎手正在追杀。

　　那是一个披着黑底血龙纹斗篷的骑兵，头戴尖盔，身穿皮甲，手持三叉戟。最令人瞩目的是他的坐骑——是一条矮身的亚龙，它披着灰黄色龙鳞，长尾，四爪奔行，正如巨大蜥蜴，但又有一对苍白长角伸向前方，体现龙类特征。茂密的植被挡住了它的视线，令它不能全力奔行。

　　“那种龙有什么名字吗？”希兰度指着骑手胯下坐骑。

　　“长角爬龙。”卡修斯解释，“这是多么卑劣的一种亚龙，甘愿给人类骑乘来换取食物，非常容易驯化，但当它欺凌弱小的时候，又极其残暴。”

　　它的说法不久就得到了证实。

　　长角爬龙虽然由于地形阻隔，速度有所迟缓，但仍然比这两个农夫更快，发出阵阵尖锐鸣叫，随后迅速往前一跃。骑手抓住爬龙脖上缰绳，方才稳住身形。

　　一个农夫听到身后声响，忍不住回头张望，发出惊恐的喊叫。

　　爬龙已然将它扑倒在地，无情地低头冲撞，用长角洞穿农夫的身体，鲜血喷涌而出。

　　“哇啊——！”他惨叫一声。

　　骑手刺出三叉戟，直接戳穿农夫的身体，结束他的哀嚎，随后将他的身体高高挑起，再用力朝另一个奔跑的农夫砸去。

　　“啊！”另一个农夫被抛掷的尸体砸中，亦扑倒在地。他顾不上许多，慌慌张张地推开同伴的尸体，拼命想要站起来。但长角爬龙已经迅速来到他的身边，张开血盆大口，咬穿农夫的身体，开始撕咬血肉。

　　被生吞活剥，农夫的悲鸣不绝于耳，令希兰度深深皱眉。

　　“呜哇——呜哇——”他们被摧残，被屠戮。

　　“为什么他们要杀这两个农民。”希兰度不解其中原因，难道他们就这样杀人成性？

　　“那位是龙之国的猎骑兵。”卡修斯凝视着骑着长角爬龙的骑手，“他们是龙之国的捕役，隶属于黑袍祭祀管辖，残忍，致命。只要能贯彻龙祭司的致命，面对婴儿和孕妇也不会有怜悯。”

　　“你的族人们和他们交过手吗？”

　　“当然。”卡修斯点头，“他们会深入瑞安·费瑞尔，寻找我那些犯罪的族人，哎……互有胜负吧，他们太恶毒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半人马的脸上自然而然地露出反感的神色。

　　希兰度继续观察着事态变化。

　　从农地的另一端，慢悠悠地走来一个男人。

　　他穿着一件精良的铁制胸甲，金色短发整齐地梳向脑后，身背一柄长戟，脸庞轮廓分明，双眼锐利，鼻梁高挺。显然是山民出身，在离瑞安尼亚这么近的地方遇到这样一个山中氏民，着实罕见。

　　等等……

　　希兰度只觉得他眼熟极了。

　　他在脑海中仔细搜掠，一时半会却想不起来。

　　那个男人走向猎骑兵，和他亲切地交谈起来，猎骑兵点头，说了几句话。

　　不久，男人便转头向大道，注意到希兰度一行，便伸出手指对马车指指点点，似乎有什么新奇的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力。而随着他的指点，猎骑兵也望向车队的方向，凝视着希兰度一行，似乎要看穿这支奇怪的队伍，目光尤其着重落在卡修斯身上。

　　随后，男人动身一步步朝希兰走近。

　　就在这一瞬间，希兰度忽然间回过神来，想起来他的身份。他就是那个百犬氏族的武士，决定放下武器和装备，投奔龙之国的那位。

　　他曾经说过的那句话……

　　“我们还会见面的，真不知道那时候会是个什么情景。啊，不过，胆敢与龙之国对抗的你……算了……”

　　仍然历历在目。

　　最让人感到意外的是，随着武士的靠近，希兰度能感到对方身上散发出一种有类龙威的气息，这种感觉，他在拉莫斯身上也感受到过。

　　对方，竟然在加入龙之国之后，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内，成为了一名龙血者……

　　他望着希兰度，露出古怪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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